
【流年】霸王河畔(散文)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乌兰察布市集宁区度过的,集宁郊区西茶园有一条川流不息的河,人称“霸王河”。霸王河原为“纳尔森郭勒”,蒙语含义是:松林泉子。
相传这里原本是一片松林,松林深处有一个泉眼长年累月流淌,汇聚成河,因河水清澈,常常引来天上的仙女来洗浴。这里水草丰美,人畜兴旺,人们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河里来了一条孽龙,据说是因为它偷看仙女们洗浴而被撵出天庭,贬落凡间。它落在河里不但不思过错,反而变本加厉地胡作非为,看见女人,就要去追逐,不管是老太婆还是小女孩,都不放过,两岸居民苦不堪言。为了铲除它,人们纷纷告庙求神。有一天一个老汉正在告庙,突然看见一少年在山门前,三拳两脚打死一只猛虎。老汉马上拜到少年脚下,诉说居民之苦。少年二话没说,扶起老汉来到纳尔林郭勒河边,瞅准时机,乘风破浪一举拿住了孽龙。人们为了感激少年的恩德,请他留下姓名,他说:“我乃人称三害之一的小霸王周处是也。”为了纪念他,人们便称这条河为“霸王河”。
霸王河上有座铁路桥,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它是那样的雄伟高大。长大以后,看见南京长江大桥才发现霸王河铁路桥没有什么了不起。霸王河铁路桥的两边是高高的路基,路基上是机车卸下的煤灰。那就是我小时候捡煤核儿的地方。霸王河两岸是很宽的湿地,湿地上有很多青草和野菜。那是我们割草和挖野菜的地方。
记得第一次去捡煤核儿是爹爹领我们去的。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初春季节天气干冷干冷的。爹爹骑自行车带着我和凤兰妹妹,那时候她只有七岁,我八岁。我们拿着竹篮子和布口袋,还有爹爹用铁丝做的耙子。我们跪在半坡上,一边用耙子扒开煤灰,一边用另一只手捡煤核儿。每次捡满一篮子煤核儿,就倒在布口袋里。那个布口袋上面满是补丁。一不小心就破了。当太阳升起一竹竿高的时候,我和凤兰妹妹都饿了。我们请求说:“爹,我们回家吧。”爹扳着脸,一声不吭,我们明白再请求也是没有用的,只好坚持饿着肚子捡煤核儿,直到把两个布口袋都装满,爹爹才说:“该回家了。”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那时候,我们没有手表,只知道一点半从二连浩特开往北京的列车路过铁路桥。
爹爹用自行车驮着两口袋煤核儿,我和凤兰跟在后面,我们肚子饿得咕咕叫,腿发软,眼发花,其实爹爹肚子也很饿,只是他不说。爹爹很满足地跟我们说:“我们收获不小,可以够家里烧两周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开始了捡煤核儿的生活,家里再也不用买煤了。我们的手指头都磨破了皮,布口袋换了一个又一个,竹篮子破了换成了破脸盆和铁桶。捡煤核儿用的铁耙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一直捡煤核儿到我离开家。后来上了大学,暑假回去探家,还跟妹妹一起去捡煤核儿呢!我母亲说:“你就是大学毕业了,当了市长,也不要忘记自己是捡煤核儿长大的。”是的,我就是想忘记也很难,至今在梦里还常常捡煤核儿呢!
有一天,我们到霸王河桥边捡煤核儿回来遇上了暴风雨,我扛着一麻袋煤核儿,经过雨水一浇,死沉死沉的,我顾不上这些,一边呼喊着弟弟妹妹的名字,一边背着麻袋冒雨前行。当我路过一个涵洞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冰雹。我赶紧扔下麻袋,冲进暴风雨去接替凤兰、凤云妹妹。弟弟凤祥从小聪明过人,他把脸盆顶在头上,冰雹打在盆上叮当作响。他见我跑过来了说:“姐姐,我没事,你去接二姐、三姐吧。”两个妹妹被冰雹打得又哭又喊,就是舍不得扔掉装煤核儿的布口袋,那可是我们辛苦一天的劳动成果啊!现在的孩子是无法理解的。
我接过凤兰妹妹的口袋,她从小身体不好,个子小,我很心疼她。三妹凤云哭着对我喊:“姐姐,我也扛不动了,你为啥不管我啊?”她哪里知道,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是弟弟妹妹的主心骨,我要给他们勇气和力量!我用力扛着两个布口袋,拉着凤兰和凤云妹妹,顶着冰雹和狂风奋力前行,嘴里骂着:“这该死的天气,姑奶奶跟你拼了!”就这样,我们姐弟四人一起躲进涵洞,等待着暴风雨过去,我们才狼狈不堪地回到家里。那感觉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饥寒交迫”!
幸福的是,回到家里,疼爱我们的母亲已经煮好了一锅姜葱水,蒸了两屉窝头等着我们呢!俗话说:“宁可没有做官的爹,也不能没有叫街的娘。”有母亲的嘘寒问暖,我们心里头热乎乎的。弟弟妹妹都扑倒母亲怀里哭了,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母亲的爱使我们暂时忘记了苦难。看到吃喝,我们这些饿极了的孩子就像一群小狼崽一样狼吞虎咽起来。
——这就是霸王河留给我的印象,它的坚硬和冷酷在我心里印象极深,多年来这种彻骨的恐惧一直挥之不去,直到如今霸王河天空的乌云还会出现在我的噩梦中……
其实,霸王河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苦难,它有时候会露出明媚的笑脸。春夏相交的季节,霸王河畔湿润温暖的土地上,会开起一丛丛的马兰花,一朵朵的蒲公英,还有星星点点的太阳花——蒙古语叫娜仁花,风景美极了!我们家养的兔子就要下崽了,猪圈里也增添了小猪仔。说起买小猪仔,还挺有意思呢!妈妈爸爸都相信谁买的猪仔就像谁一样有食欲,所以总是让我和三妹凤云一起去买猪仔。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挑食,饭量大,心眼少,长得快,个头大。爹爹说:“小猪仔要是像你们一样能吃能长,那就好了!”
随着夏天的到来,我们开始挖野菜、拔青草。猪仔最爱吃各种野菜,有灰灰菜、扫帚苗、车轱辘菜、野苋菜、面条菜、猪毛菜等等;兔子则喜欢吃青草、苦菜、毛毛菜、狗尾草、苜蓿草、掐不齐、菅草等等,记得那时候有篇课文是说菅草的:“菅草叶长根又深,毛主席领导我们拔穷根。”我每次碰上菅草都会想起这篇课文。野菜和野草把我们家的兔子和猪养得肥又壮。那时候兔子的品种有青紫蓝、黑油兔、大耳白等。兔子长到三斤就可以拿到收购站卖了,四毛钱一斤。卖兔子我们最高兴了,有时候卖得钱多,我们就可以吃饺子了。包饺子的时候,凤兰妹妹和爹爹喜欢擀皮,我和母亲、凤云妹妹三个人负责包。弟弟凤祥和凤龙经常来捣乱,他们包几个怪模鬼样的饺子,逗得我们大笑不止。其实,爸爸妈妈是很喜欢我们的,比如晚上,爸爸经常给我们讲故事,那故事有“狸猫换太子”、“乌盆告状”、“画皮”、“呼延庆打擂”等等。我们听得很认真,常常打破砂锅问到底。爸爸编不出来了,就说:“不早了,睡觉吧,明天还上学呢!”
有一年春天,妈妈用一双旧棉鞋(爸爸的旧棉鞋,我们都不能穿)换了八只小鸡仔,我们每人认领一只。等到夏天小鸡长大了,我才发现原来有母鸡有公鸡。我认养的是一只公鸡,凤兰妹妹认养的是母鸡。后来公鸡都杀了吃肉,只留下凤兰妹妹和凤祥弟弟的母鸡。两个母鸡都很会下蛋,我们经常去霸王河畔捉蚂蚱喂它们。霸王河畔的蚂蚱可多啦!有红翅膀的,有黄翅膀的,还有没翅膀的。我们用狗尾巴草把蚂蚱串起来,拿回家喂母鸡,它们你争我抢,我们高兴得又叫又跳。每当这时候我总是非常感谢霸王河,是它给了我们无数的欢乐……
霸王河畔还有一大片榆树林,那是市民们义务劳动的结果,栽树的时候我也参加了。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去采摘榆钱,那东西可好吃了,在困难时期,用它搅拌上莜面,做傀儡吃,是我的最爱。
霸王河是我少年时代抹不去的记忆,也是故乡的标志性地理位置,是故乡的母亲河。记得小时候有什么全市性的活动,广播里面就会说:“霸王河畔春雷动,老虎山头鼔东风”,可见老虎山是父亲山,霸王河是母亲河。那时候,这一山一河在我心中的分量是很重的。
后来我长大了,去过长江,到过黄河,才知道霸王河是渺小的,但在我心深处,霸王河代表着我的少年时代,代表着故乡和乡愁。每次回故乡探亲,我都要拜访霸王河,都要去霸王河畔散步。如今的霸王河畔已经修建了城市生态公园,小桥流水,松柏长青,野鸭子飞来飞去。无论身在何处,我经常会梦见霸王河,梦见河面上俯冲下一只雄鹰,它猛得抓起一条河鱼,飞到高空,然后在高空中盘旋,盘旋……云是那么白,天是那么蓝,霸王河水那么缓慢地流动,而我的心是那么舒展,舒展。
霸王河,我的母亲河,您永远涌动在我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