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谭云海和佟晓亦是通过公益性联谊会认识的。这个联谊会已经举办过三届，一年一度，时令也选得好，正直春夏之交，气候不冷也不热，是穿衣戴帽的好时节。
　　 话说这个联谊会是由这座港口小城中包括国有的，私人的，合资的，独资的等大小企业共同联合参加的。代表了小城里广大未婚男女职工共同创造美好生活的意愿，体现了港口小城的日益繁荣和我们的企业对员工无微不至的关怀，有利于社会的安定团结和稳定。政府对此大力支持，精神上物质上都有所表示。每年都指定专人进行宣传和组织，提供会场，邀请专业人士等等。
　　 由于有政府的支持，那么这个联谊会就衍生出了一点神圣和普世的气息。而由于各个企业的实力大小不均，那么这联谊会又明里暗里存在一些“等级制度”，“特殊关怀”和“对等逻辑”。联谊会就这样热热闹闹又尴尴尬尬地举办了三年。而今年，这第四个年头，谭云海和佟晓亦结识了，是那么顺理成章又充满戏剧性地结识了。
　　 在很多人看来，他们的结识是有些门不当户不对的。谭云海是在这港口小城里有些名号的。他给国企的老总开车，是老总的专职司机。这周边的企业无论大小，那个老总他谭云海不认识？那些小老板撵着屁股和他称兄道弟，他还得看看人家的份量够不够，才决定给不给个好脸色呢。如今，谭云海三十而立，可以说一个好的职业给予男人的滋养是显而易见的。他于这企业高层间游走多年，已经有一股自然而然的气势从他平时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但光有一些气势还是不够的，那样就会显出不招人待见的木讷。可是他还保留了一些混迹于底层而练就的痞气，这就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了一种独特的气质，正邪之间的，亦正亦邪的。这种气质，偏就为当下一些年轻女子所欣赏，她们管那叫做潇洒。
　　 佟晓亦就是这些年轻女子中的一个。或许在接触到谭云海之前，她对自己的喜好是不自知的。那么是谭云海这个大叔级的男人，开启了她的感情的闸门。有些女人的生活是从男人开始的。我所说的生活不是具象化的，它是那么的抽象而不可捉摸，它是时间的，空间的，现在的，历史的，三维四维的。然而随着岁月的流淌，它又慢慢的具象化了，又显示出多种不同意义的形态来。刚满二十五岁的佟晓亦或许不理解这些，她参加联谊会也可能只抱着玩玩儿的态度。素日里，一帮小姐妹说她是个美人胚，这让她的自信心有些膨胀。于是她要试验自己容貌的力量，看看会不会有男人为她所倾倒。从这一点看来，佟晓亦也是骄傲的。但是这种骄傲就显得太单薄了，太少女心性，有些不知深浅，佟晓亦真的是这样吗？起码在谭云海眼里是这样。谭云海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那姣好的容颜和惹火的身材，而接近她则是带有某种目的性地试探。毕竟，联谊会这种场合本身就具备了浓郁的暧昧气氛。
　　 从严格意义上讲，谭云海是不应该出现在联谊会上的。他是身处婚姻之中的人，只是那个婚姻从他的立场上讲已名存实亡而已。但是就算这样，他以男选手的身份出现在联谊会上也是不道德的，他当然为自己的不道德怀有一点点心虚，但更多的是为自己还能撵上青春的尾巴而欣喜。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联谊会上呢？这其中有几个条件是必须要满足的。第一，老婆不在身边；第二，联谊会的组织者放水；第三，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愿；第四，周围还要有一群鼓动怂恿起哄者。于是他便矜持一番，推诿一番，显出一些像知识分子一样的教养，最后呢，也就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了。所以相比于佟晓亦的直来直去，谭云海就显得复杂了许多。
　　 其实这种结识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相互认识而已，相比之下并没有多出一些实质性的东西。但是又有一些虚无缥缈的介质附着其之上。人们大多喜欢着眼于那些虚无缥缈，却容易忽略实实在在。包括当局者在内，也慢慢的为这些虚无缥缈所左右。
　　 佟晓亦似乎真的爱上了谭云海。他们在一起互动的时候，显得那么有默契。而因输掉竞赛项目所受的惩罚也几乎由谭云海一力承担。那些所谓的惩罚显得轻飘又煞有介事。无非就是被要求表演节目，男女双方共同完成最好，其中一个出来挡驾也无可厚非。这个环节让谭云海大有作为，他本身能歌善舞，弹的一手好吉他，唱功最是了得，那些情情爱爱的流行歌曲就仿佛一发发炮弹，炸的周围一众女嘉宾满眼都是小星星。她们不时嫉妒的看一眼旁边的佟晓亦，佟晓亦对那些眼神来者不拒，显得很受用，这让她慢慢积攒着对谭云海的喜欢，由量变到质变。谭云海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平时陪领导去K歌总是不得施展，度要把握好，不能抢了领导的风头。不要以为司机这个角色是好当的，说不得总要瞻前顾后，左右逢源，车上车下一个样呢。现在，他却可以施展浑身解数，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得瑟的痛快。他都要感谢刘谱那小子了。
　　 刘谱先斩后奏给他在联谊会报了名，这小子在机关里当秘书，今年被指认为联谊会的全权负责人。谭云海和刘谱是大学同学，本来毕业之后天各一方，谁想几年以后竟然在这港口小城相遇。所谓同学就是这样，肩膀头儿齐为弟兄，两人一个是国企老总的司机，一个是政府机关的秘书，于是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那天，他俩一块儿喝酒，刘谱向他透露了自己的恶作剧，他本来是有些气的，但是刘谱嬉皮笑脸的说也就他这么仗义，处处为哥们儿着想，他现在是现官现管，要不然也整不成这事儿，只当是散散心，养养眼嘛！像咱们这伺候人的差事，干久了不放松放松身心，那还怎么活？一席话说的谭云海感同身受，两人喝了个一醉方休。
　　 谭云海是有些欣赏佟晓亦的。她心甘情愿的被他的光芒所覆盖，她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关注。他能感觉到佟晓亦的尽心与克制，有谁会相信一个如此漂亮的小姐会没有才艺呢？她没有表现的欲望吗？那么，这是来自于她对自己的体贴吗？她在藏拙，一定是的。终于有一回，又轮到他们这一组表演节目，大家几乎一致推举谭云海来演唱歌曲，而谭云海这次却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佟晓亦。佟晓亦读懂了他的眼神，于是她款款地走上前来。
　　 “接下来，由我为大家跳一支舞。”她狡黠的笑笑，“不过，这支舞是双人舞，我要邀请我的男伴谭云海先生和我一起完成。”
　　 这时，四周已经响起了一篇起哄声，大家把目光投向谭云海。他没想到让这小妮子将了一军，跳双人舞需要长时间的磨合和非凡的默契，否则当众出丑，反而不美。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佟晓亦已经翩翩飞到他的近前，向他伸出莲藕样的胳膊，双腿略交叉，身体微微下蹲，一指兰花轻提裙摆，做出了标准的邀请姿势。此时音乐渐起渐强，是《SHIISMYSIN》，节奏和旋律很动感，要想跳好它没有几年扎实的基本功根本是不可能的。幸好谭云海也是舞林高手，当年上大学时，这曲子也跳过多遍，他一时也有些技痒，看佟晓亦的架势是要和他飙舞，这小女子有点意思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他们抖擞精神，开始时还相互试探，到后来就渐入佳境，动作上干净利落开始增加难度，，拍子踩的又稳又准，特别是佟晓亦，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她显得那么靓丽和性感，她那一颦一笑都融合在音乐里而显得相得益彰，她的身体随着音乐时而紧绷时而柔软，她的裙裾变成了这个季节里最娇艳的花朵。一曲跳完，人们热烈的喝彩。她在谭云海的耳边轻轻耳语“你是我的罪”，啊，她说的是这首舞曲的中文名字——你是我的罪！谭云海想，或许自己才真正的罪孽深重。
　　 低回而清幽的耳语总是充满暗示和撩拨的意味，那或许是一种欲望的宣泄，而对于妖精一样的佟晓亦来说，又或许本就是这欲望的宣泄指引着她，勾引了她。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预见了。经过短暂的交往，他们开始了频繁而疯狂的幽会。佟晓亦在酒店客房部工作，这为他们的幽会提供了诸多便利。只要谭云海在她们酒店里开个房间，只消得在房间里稍等上片刻，佟晓亦就会翩翩而至，他们就会热烈的把自己塞进彼此的怀抱，两条滑腻的舌头就会迫不及待地纠缠在一起……
　　 如果说开始女的还有一丝羞怯，男的还保有一点风度，那么现在，现在的他们是无所顾忌的了，是寡廉鲜耻的了，是极尽欢爱之能事的了。现在的佟晓亦食髓知味，谭云海也乐不思蜀了。
　　 相爱的时刻，女人的表现往往会带有一定的欺骗性。届时，她们的感情就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不要被她们所欺骗吧，就算她们享受幸福，快要死掉时，在她们的内心深处也会保留着一丝超然物外的清明，这份清明只听命于她们自己，任凭谁也无法掌控。
　　 “啊……你他妈咬我！”谭云海气急败坏地喊。
　　 “你骗了我！你有老婆有孩子，为什么还和我这样？”佟晓亦已经睁开虚眯的眼睛，目光濯濯地盯着谭云海。他们僵持在那里，一会儿，谭云海猛的翻身下“马”，他什么也没说，径直去了卫生间。佟晓亦同样什么也没说，她把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谭云海还没有出来，她就开始慢慢地穿衣服，她先把衣服东一件西一件的找齐，然后有条不紊地优雅地套在身上，她又拿出化妆包开始补妆，谭云海还是没有出来。等佟晓亦一切收拾妥当，她就走到卫生间紧闭的门前，轻轻把它推开，谭云海正坐在马桶上吸烟，卫生间里烟雾缭绕，佟晓亦看了他一会儿，他正在想事情。
　　 “云海，我先走了啊？”佟晓亦说。
　　 “恩。”谭云海扭头看看佟晓亦，他的胸前左乳上方有一个小巧的渗血的牙印。
　　 佟晓亦看着自己的杰作，眼中流露出心疼，而心中徒然升起一丝残忍。
　　
　　 二
　　 陈彦琳大约有两个月没见到谭云海了。这对一对夫妻而言是很不正常的，但在她家这却是常有的事儿。那么，这常态化的不正常，陈彦琳为什么会习以为常呢？她真的习以为常了吗？
　　 从周一到周五，陈彦琳的生活都是忙碌的。她每天早早起床，张罗儿子的早餐，然后送儿子上幼儿园，接着就马不停蹄的去医院上班，下班后再到“小饭桌”把儿子接回来。还要抽出时间洗洗涮涮。周末一般是在公婆家过的，虽然周末也得上班，但是起码不用担心孩子了。谭家老人是心疼孙子的，他们多次要求陈彦琳把孩子交给他们带，但是陈彦琳还是坚持自己带，只是在实在忙的不可开交时才麻烦一下老人。
　　 从表面看，由陈彦琳和谭云海组建的家庭应该是幸福的。丈夫潇洒，妻子漂亮，儿子聪明可爱。谭云海的父母是国家干部，陈彦琳的父母经商，两个大家庭结合了，于是就簇拥衍生出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家庭。但是家庭这个事物从诞生起就存在着更深沉的一面，它不能以常理度之，它是社会的最小单元，也必将成为社会矛盾的浓缩体，那无限大的社会在这微小的事物里得到最好的反映。但就我们要了解的这个小家庭而言，它确实有着一段让人羡慕的幸福时光，可也有着很多阴暗的，扭曲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
　　 小两口儿结婚后，双方老人动用关系和财力为他们铺路。于是，他们的人生顺风顺水，各自找到了满意的工作。但双方老人似乎仍有余力，对他们三令五申，耳提面命，要踏踏实实工作，好好历练几年，积累人生阅历，蓄势以待。那段时间对他们来说是幸福而充实的，他们彼此之间也是友爱亲昵的，他们的心灵是沐浴着温暖的，他们的身体也因为充实的生活而越发显得健康有力。
　　 是的，他们很健康，于是他们有了孩子。孩子发育也很健康，四个月时，他们去医院听胎心，那小小心脏地跳动就像摇滚乐中的架子鼓一样Power，一样让人心潮澎湃又感动非常。但是，随着日子的不断延续，陈彦琳的腹部渐渐隆起，腿脚开始肿胀，行动不便致使她不得不暂时停掉工作，在家里安心待产。像很多职业女性一样，她产生了一丝焦虑。其实对于第一次要做妈妈的陈彦琳来说，有那么一点焦虑感也无可厚非，只要亲近的人在身边耐心疏导，这小小的不安就会烟消云散，拨云见日了。可谭云海的工作是很忙的，他得随着领导转。她的父母也离得远，而且生意上也很忙。只有婆婆有时来照顾她。谭云海的家庭素来清高，他们家对陈彦琳家总有些俯视的意思。老辈子上是怎么排列社会阶层的？士农工学商！老谭家是第一等的，而老陈家是末等的，虽然新社会不讲究这些，但那又怎么样？那也改变不了他们老谭家的社会地位，所以他们看人总是低一等的。那么这样的照顾就是不细致的，粗糙的，又显得有些刚愎的。
　　 陈彦琳想找人说说体己话，但身边的婆婆绝对不是个好对象。她就有些压抑了，就越发焦虑了。好的，焦虑和压抑使长久以来积累的幸福感产生了细微的裂痕。于是，她开始胡思乱想了。她以前是个怎样的女子啊！从来不愿意多想事情的，她认为自己的脑力是不够好的，既不够用思考别人，也不够用分析自己。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的脑袋像上紧发条的座钟一样，匀速而轻快的运转着，时而灵机一闪，又像座钟的整点报时，当……当……空灵的声响装满她的脑袋。
　　 一个人时，百无聊赖，她就想到婆婆每次做的饭菜几乎没有合胃口的，但婆婆坚持说那样比较有营养；想到公公每次午饭后的慢节奏，这老头总是爱看看书，侍弄侍弄花草，她现在也须得学会这种慢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