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棍老汉娶媳妇
一
清明节三天期间,是灵魂的节日。人们在这三天里,自然而然的增加了对鬼魂的敬重,不敢像平常那样随意说一些对神灵大不敬的狂话。
可是,老汉国臣却不管这些。
打了六十年光棍的他似乎不再是人们眼里的“媳妇迷”,真的成了一个憨憨实实的农村老汉。但是清明节那天,他竟然对着哭泣的天空喊叫:“老天爷,你把我的媳妇放哪里了?我都快死的人了,可我连女人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我他妈的太冤了我……”
其实国臣并不傻,听说以前他家里条件还不错,好像是他的父母不太会理事,耽误了他的婚姻大事。一来二去的,一年盼着一年,光棍的日子越过越潦倒,没有女人的家不像一个家,国臣也就一直光棍下来了。
国臣老汉养了一群羊,几只狗,每天与动物们说话,日子过得好像也自得其乐。
六十岁这年清明节晚上,国臣喝醉了酒,在院子里发起了酒疯,媳妇长媳妇短的,又是唱大平调,又是唱流行歌,吵的四邻不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汉国臣闹腾累了,竟然在院子里昏昏睡去。季节虽然不再是寒冬,但是清明节期间的夜晚依旧是很冷的,睡到半夜的老汉于是被冻醒了。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想回屋里赶紧钻进被窝,朦胧中,老眼昏花的国臣看到院子里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也躺在院子里,身上的皮肤白花花的,像电视里裸身的年轻女郎一样。
国臣有一个黑白的老电视机,他看见过电视剧里半裸的女人。
此时看见眼前睡着的女人,老汉不加思索就走上前,用手往身上一摸,温热的感觉瞬间像电流一样传到他的身上。
奇怪的是那女人并没有醒来,也许是故意不动的吧,国臣老汉这样想。
老天爷许是可怜他了,终于给他送来一个媳妇。
国臣战战兢兢地抱起女人的身体。
他小心翼翼的,诚惶诚恐的,爱不释手的,把女人抱到自己的被窝里。
酒未醒透的老汉抱着自己的媳妇儿美美的睡了一觉。
这一觉,是有生以来的舒适,惬意,温暖。
似乎,还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让老汉国臣迷醉,他认定,那是女人身上的味道。
不知什么时候,老汉被羊群的叫声唤醒。
他睁开眼,太阳已经照到屋里来了。
他想起床,却发现怀里搂着一个暖呼呼的小白羊。
二
话说国臣老汉把白羊扔下床,嘴里是又骂又叫:“该死的羊,竟然变成女人,想当我媳妇,看我不打死你!”
白羊一溜烟跑进羊群里,一边惊恐地“嗷嗷”大叫,一边往墙角里躲,好像在喊:“救命啊!这可不怨我,是你把我当成女人的。”
国臣老汉拿起一根棍子,怒气冲冲地跑进羊圈,把一群羊吓的四下奔逃,几个腿脚利索的翻过篱笆墙,冲进院子里。几条狗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围着羊圈疯狂的吼叫。一时间羊叫声狗叫声混在一起,把老汉国臣愤怒的叫骂声淹没掉了。
你看他挥舞着棍子,像音乐总指挥一样的控制着这场羊狗大合唱:他的棍子一举起来,羊儿们就齐声呐喊,狗儿们也伸着脖子狼嚎;他手里的棍子一垂下来,大合唱马上停止,间或有一个跑调的小羊羔,搞不清形式喵喵两声。等国臣老汉虎视眈眈的又举起棍子时,羊儿狗儿们又听话的齐声发音,让可怜的老汉气急败坏,晕头转向。
由于昨晚喝多了酒,如今老汉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加上老眼昏花,他一时认不出到底是那一只羊在他的被窝里睡了一觉。
再说搂着羊睡觉的感觉至今犹在,还算可以。至少没有在半夜里把他闹腾醒,总比一个人缩在冷呼呼的被窝里睡觉好一点。
想到这里,国臣老汉消了消气,扔掉手里的棍子,俯身抱起一些青草,扔到羊圈里,自己则呆呆地看着羊儿们争着抢着的吃草。
狗儿们莫名其妙的左顾右盼,相继散去。有一只则跟在国臣老汉的脚边,忠实的像一个老奴。
此时的国臣,呆愣愣地立着,像河边的一根朽木,满头乱糟糟的白发在阳春四月的风里盲目地舞动,脏兮兮的胡须爬满了一张布满灰尘和沟壑的老脸。
此时,他也许在想,如果自己是一只羊儿多好,有媳妇,有孩子,有家庭,还不用干活,就有吃的。
可是人毕竟比不得动物,国臣老汉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给自己做饭吃。
昨晚上的剩饭剩菜用大地锅温热,草草吃几口,就完成了早饭仪式。国臣老汉今天是有打算的,要去集市上理理发,让自己整洁干净,不能邋里邋遢的,让人笑话。
再说,说不准哪天撞上好日子,真的遇见了自己命中的媳妇,也不能让人家失望不是。
每逢去理发,国臣老汉都莫名的兴奋,他情愿不吃不喝也要攒下钱来每月理一次发。
坐在那张说不上来多么舒服的椅子上,国臣老汉觉得自己像是坐上了龙椅一样的感觉。
花上几块钱,让那个不算老并且还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围着自己团团转,那份舒适,那份逍遥,那份自在,还有,那份温柔……
国臣老汉闭目数着自己的享受。他感觉到的温柔,是理发师轻手轻脚对每一位顾客的态度。
有时候他会幻想,如果真的有一个媳妇,每天这样温柔细心地对待他,那么,让他做什么都行,哪怕去出苦力,卖血。
可是让他懊恼的是,自己的脸越来越拿不出台面。
看那张镜子里的老脸,连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毕竟六十岁了,同村和他一般大年纪的,人家的孙子都上大学了。
国臣老汉在心里又哀叹了一声,把钱付给理发师的时候,他呆滞的眼睛还一如既往地在女理发师的脸上流连,幸亏人家忙得不亦乐乎,没有时间研究他目光里的含义。
骑着那辆破旧的扔在路上都没有人捡的老式自行车,国臣老汉悠悠哉哉地往家赶。谁知道,幸福来敲门的时候,总是会遇上好事多磨的镜头。
一个老太太,看上去真是落魄,像一个要饭的叫花子,颤巍巍地走在路中间,国臣老汉一个躲闪不及就碰着了她。
老太太晃晃悠悠就倒下去了。
老汉国臣也七弯八拐转着圈的倒在地上,因为他一时控制不了那辆肇事的自行车。
“哎呦,哎呦!”国臣老汉一边喊叫一边爬起来,顾不上扶起自行车,急急忙忙跑到老太太跟前。
“嗨,嗨!”国臣老汉看那老太太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心里着实害怕了:“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摔哪里啦?”
“嗯嗯,嗯嗯。”老太太嘴里发出一声声细微的呻吟,像是摔的不轻。
老汉国臣真的着了急,连忙弯下腰来去拉老太太,嘴里不住地嘟囔:“老天爷保佑,你可别有事啊,我可不是故意的,你怎么在路当中晃悠啊,你看我也是这么大年纪了,眼神也不好,那破自行车也不听话,你看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老太太在他的一番唠叨中睁看眼来,看着这个把自己撞倒的老头,竟然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国臣老汉想扶起老太太,但是看到老太太傻乎乎的样子,又发现她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不由得皱起眉头,心想,世界上咋还有这样难看的女人。
不管咋着,把人家撞到了就得负责任。这是国臣老汉做人的本性,他也许不聪明,没有钱,但是他不缺善良。
“你没事吧?”老汉国臣扶起老太太,拍拍她身上的土,又善心大发地问:“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迷路找不到家了?”
没想到老太太被他问的眼泪哗哗往下落。
会哭啊,看来不是傻子。老汉国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你没事吧?没事我就走啦。”国臣老汉可是不喜欢看这样又老又丑又脏的老太太。
没想到老太太居然哇哇哭出声来。
女人的哭声是最厉害的武器。这对老汉国臣来说,堪比锋利的刀剑,刺得他的心房生疼生疼。天知道,他最是受不了女人的哭声和眼泪的。
“你不会是傻子吧?”国臣老汉盯着哭泣的女人,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我迷路了,我不记得家在哪里,”老女人抽抽涕涕地说起来:“我,我饿了好几天了,我,我走不动了……”
老太太说着说着又要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老汉国臣一个箭步跨过去,双手一伸,老女人便倒在了他的怀抱里。
别人是抱得美人归,老汉国臣却另类,老来捡得一媳妇,分文未花抱回家。
三
且说国臣老汉以为上天给自己掉下来一个媳妇,美滋滋地带回了家。
吃完饭,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老太太立马变得精神起来。
虽然是老女人,但是在国臣老汉的眼里,那女人依旧是好看的,最让人高兴的是,女人勤快,利索,不大会就把一个本来简陋的家收拾的干净整洁,院子打扫的一尘不染,就连羊圈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老汉国臣还没有住过如此舒服的家,他屋里屋外的走来走去,看着女人忙碌的身影,高兴的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女人做了一桌有滋有味的饭菜,两人面对面坐着,静静地吃饭。
女人始终不说话,她似乎有满腹心事;但是,却只是静默着。
老汉国臣本来就口齿不利落,这时候,更加拘谨。他想打破僵局,于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你,你还记得,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女人低头吃饭,不言语。
“我,我看你啥都知道。”老汉国臣不死心,继续口不对心的说:“你,你要是想回家,那,那我就,我就送你,送,送你,回,回家。”
女人抬头看一眼老汉国臣,还是没有说话。
“你,你要是在这里住下也行。”国臣老汉越说越艰难:“可,可是,可是,我这,我这家里就只有一张床,哦,不是,我是说,我意思是说……”
女人不吃饭了,定定地看着老汉国臣,看得老汉一头汗。
“我,我没有,我,我没有媳妇,”老光棍汉国臣终于要表白了,他这时候才发觉,迈进媳妇的门槛是多么的不容易,好像比出苦力都要费劲。
女人好像傻了,忽然间傻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大汗淋漓的国臣老汉。
“我想跟你说,我,我的意思是,是……”国臣老汉像跃龙门一样用尽全身心的力量说出下面的话来:“你,你愿不愿意,给我,给我做媳妇。”
一句话说完,国臣老汉想完成了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一样,累的几乎摊到在地。
女人真是能稳得住,她眨巴眨巴眼睛,低下满是皱纹的脸,依旧没有说话。
“你要是,要是不愿意,”国臣老汉快要哭出来了:“那,那我就,我就送你回,回你家。”
“吃饭,饭都凉了。”女人终于开口了:“吃完饭睡觉,我累了。”
“那,那你。”老汉国臣满心忐忑地问:“你,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我没有老伴,儿子媳妇不孝顺。”女人低着头,但是语气很平和:“他们不要我了,没有我,他们会过的更好。所以,我,不回家了。”
“哦?那你?”
“这里就是我的家,你要是不嫌弃我。”
“那哪能,那哪能!嘿嘿,嘿嘿!”
四
下午,国臣老汉的院子里比过年都热闹。
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吱吱哇哇的播放着高分贝的流行音乐,时不时夹杂着老汉国臣说不上是京剧还是河南豫剧的娘娘腔哼唱,更有狗儿们的狂叫和羊儿们咩咩的伴奏。
邻居家的几个小调皮孩子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嘻嘻哈哈。间或有一个胆子大的男孩子,把另一个趴在门框上聚精会神观看风景的男孩猛推一把,在被推的孩子踉踉跄跄跑进院子里的时候,肇事者已经哈哈大笑着与其他孩子一同逃离大门口,躲在胡同或者角落里静观其变了。
被推进院子里的小男孩强装镇静,低着头不说话,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继而猛地一转身,朝门外飞跑而去,那速度,有如百米冲刺。
躲起来的孩子们这时候便一窝蜂地涌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你看见啥了?”
“是不是有一个花媳妇?”
“嗨嗨,给你喜糖了吗?”……
“啥呀!没有花媳妇。”被问的孩子很骄傲但又带着失望的语气说:“我看见了,就一个老婆子。”
“我妈说,花媳妇就是那个老婆子。”
“真的?那老婆子可难看了,呜——”孩子做一个呕吐状。
“你知道啥呀!”一个女孩子鄙夷地一瞪眼睛,一甩马尾辫,很神气地说:“那个国臣都是个老头子了,当然找一个老婆子了!”
“咱们去跟他要喜糖去?”
“去?”
“去!”
“去!”
“我也去,我也去,我也要喜糖!”
“谁不去谁是小狗。”
跷手跷脚,几个小不点像侦察兵一样猫着腰涌进了院子,又慢慢地,无声地游移到堂屋门口。
此时的国臣老汉正在羊圈里忙活,把羊粪铲起来,一下一下装进小车子里。
跟在伙伴们身后最小的一个小女孩儿看到前面几个大孩子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嘻嘻笑出声来,她旁边的女孩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这时候,最前面的男孩子伸着头朝屋里猛地喊了一声:“我要吃喜糖。”
喊声未落,几个孩子便像被人发现的小偷一样转身就跑。
跑到大街上,发现最小的那个小女孩还在院子里愣愣的站着,嘴里不停地说着:“我要吃喜糖。我也要吃喜糖。”
这下惊动了堂屋里的老太太,她走出来拉着小女孩的手说:“小乖乖,你想吃糖,是吗?等着,奶奶给你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