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曾经驻足一家名为“铁马冰河”的书店，也遇见了那个值得我流连一生的人。
　　 承欢，我在借阅证上写下这个临时编撰的名字。只因看了一眼他一目十行间与世无争纯净淡雅的浅笑，我便觉得这是个对万物温柔以待的人。
　　 他生下来就与轮椅为伴，他叫杨河。我为他心疼，当我们还在为一颗糖果争吵时，杨河早已选择平静接受命运的不公。
　　 遇见他后，我突然明白心扉里开花是什么感觉，我喜欢他，尽管才短短数日，我就已经把他的模样刻入了骨子里，他有着冬日湖泊般纯净的眉眼。举止投足间，都有一种常人难有的贵气和儒雅。
　　 有时候他会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衫，正午的阳光三三两两洒下来，他的背上沐浴着一片暖黄色的光晕，脸上是轮廓分明的线条，从侧面看有些微卷的长睫毛，还有高挺的鼻梁，薄如蝉翼的显得有些苍白的唇，修长好看的手指，一页一页地翻着正在看的有些淡青色封面的书。
　　 他的长相像校园里踢足球的男孩子一样干净，对人讲话时温婉礼貌得不像话，好像是来自天堂的天使，又好像是仙境的精灵，唯独不像是在人间生存的人。
　　 我像是一个贪婪的正在汲取阳光的人，不经意间入了杨河的温柔乡，然后迷途不知返。
　　 杨河，杨河，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铁马冰河是一家很特别的书店。墙壁上贴满了棕黄色的有些忧郁色调的壁纸，书架并不像学校里图书馆的那样冷冰冰，是一种很特别的带有香气的木头制成的，细细一摸，纹理也变得细腻起来。天蓝色的天花板上，有至少几十颗发着明黄色灯光的小灯，每到阴天的时候，抬头恍惚间，望向头顶遍布于蔚蓝色当中的一颗颗小灯，像是在望着天空看夜晚一闪一闪发光的星星，给人一种坐在海角望天涯的感觉。
　　 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穿过藏书的木制的书架，特意安排了几个座位，几个座位围成一个不大的小圆桌，桌子旁边有一台自助咖啡机。
　　 巧思，或者说是一种情怀在里面。
　　 我不知道这么华丽的装潢对于杨河来说意味着什么，要知道，这可是一家以租书和卖书为支撑的一个小店面，花这么多心思，费这么多心血，结果换来的只是大量人员的走动和书籍卖出的寥寥。
　　 每天都会有很多人进到店里，大多都带着一种猎奇心理，想要来这个叫做“铁马冰河”的个性小店一探究竟，顺便看看它的主人。
　　 每当最喧闹的时候，我总会透过书架的缝隙偷偷看杨河一眼，他还是继续翻着他的书，有人要借阅书籍或者办借阅卡时，他也只是抬一下眼，略微笑一下，填报借阅的书籍和办借阅卡时全凭自己，铁马冰河和图书馆一样规定着一次最多借三本，而办借阅证的钱，也只需要让人琢磨不透的二十五块。
　　 为什么呢，图什么呢？如果杨河把办借阅证的钱涨到二百块该多好啊，这样至少会少一点人吧？这样的话，在没人的时候，我还能听到他静谧如雾的呼吸呢。
　　 所幸店面还不算太大，再加上真正来看书的人实际上是寥寥的，除了阴天有很多没带伞的少男少女驻足之外，其余时间还是人很少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我非常希望店里面的人越少越好，但又特别担心有着安静眉眼的杨河做生意又赚不到钱，所以几乎每次借完书后又要拿一本要买的书。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直视杨河那双清亮的眼睛，然后看他笑眼盈盈与世无争，最后他会报出价格，大多是打八折。然后是他用一个和壁纸一样颜色的袋子帮忙装好，亲手交到顾客手里。
　　 我承认，指尖交触的那一刹那，指节仿佛在那一瞬间变得酥软，十指连心也许真的不是虚话，整颗心都热腾腾地鲜活地跳着。
　　 我好像爱上了这个看起来陌生的处泰安然的坐着轮椅的男生。
　　 我肯定他一定认识我，即使不认识，也一定是熟识。我几乎是每天都要找时间去一趟铁马冰河，然后坐在可以看到杨河的一个有阳光的角落，趁着光线的一丝丝暖意，享受这片刻的惬意。
　　 杨河大概不知道，他在看的是书，而我看的，是他。
　　 偶尔眼神会交汇在一起，然后他温柔地冲我笑笑，我除了心砰砰跳个不停，猝不及防地看向别处，丝毫不顾及杨河温柔的笑颜，像是被发现正在偷吃鱼干的馋嘴猫咪，心虚到不行。
　　 过了老大一会儿后，才觉得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有点不妥，再小心翼翼地透过书的缝隙看过去，白衬衣不戴领结的男生，依旧好看的坐姿。
　　 我放眼看向桌上摆着的另一本无意中选到的书，是白落梅的，叫做“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这样的句子配上他，感觉不能再搭了。
　　 直到一天，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叫住我，声音温暖得像冬日被暖阳照射的冰湖。
　　 “承欢！”
　　 “啊？”我的表情充满了惊讶。
　　 杨河好像拼命忍住笑的样子，问：“你零用钱够用吗？”
　　 这次真的不是我的问题了，换做任何是谁，如果突然被问这么无厘头的问题，都会无从答起吧？
　　 杨河继续笑眼弯弯，说：“每天都买那么多的书，你零用钱不会觉得紧张吗？”
　　 “不，不会啦！我现在用的都是过年时长辈发的红包啦！”我的神情忸怩又木讷。
　　 “这样啊，原本还打算让你帮我打工，然后免费送你书呢。”杨河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等等，原谅我脑子转圈转得慢，那是不是就表示，我可以不用每次都装作着急来找书的猴急样子了？
　　 我赶忙说道：“不不不，我要给自己省点钱呢。”
　　 “那，就说好了哦！”
　　 相视一笑，藏在心里的秘密，也变得不那么害羞了。
　　
　　 二
　　 其实，我要做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把顾客随手放在书架上的书放到原来的书架上去。
　　 无聊的时间，总要找点东西打发时光的吧。如果要让我整整一天捧着书目不转睛地读，那还不如杀了我。让我兴奋的是，杨河跟我说话的时间呈函数似地增长，一天的话简直要比之前所有跟我说过的话还要多。
　　 一直以为他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男子，可真正接触起来，才发现他是个暖心的邻家大哥哥。
　　 看书看得发困的时候趴在桌子上，醒来后会发现身上披着一件干净清香的男士大衣。不过这种情况大多是在周末才发生的，毕竟，我也是高中生了，虽然每天都没有晚自习，但是课业很紧。
　　 但我还是要每天都去铁马冰河去看看，习惯这个东西，一经生成，就很难改掉了吧，更何况这个习惯还是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是十分欢快而且飞逝的，每次去铁马冰河时，我总会给杨河带点妈妈做的小笼包，而杨河也总会为我准备一杯奶茶。
　　 他总说：“女孩子一直喝咖啡不好的。”
　　 嗯，既然你说是，那就是。
　　 放学后不立即回家或者不跟同学吆五喝六相伴去哪里玩的人，是很可疑的。就算我同桌西晓再痴呆，也看出了点端倪。
　　 “老实说，是不是在外面偷腥啊？”还没等我解释，西晓就把我摁到了地上，说：“请吃饭请吃饭请吃饭！”
　　 愣了一下又说：“不对，我还没见过呢。”
　　 真是佩服西晓的脑洞，自己脑补出的狗血剧，像海市蜃楼，却又咄咄逼人地来问我。
　　 “没有啦，我其实……是去书店……”奇怪，明明说的实话，可为什么口气那么心虚呢。
　　 大概西晓也察觉到了我的心虚，非要等我放学后一起去书店探个究竟，也难为了西晓这个八百年不碰书的书痴。
　　 还没进铁马冰河的门，西晓就早已赞不绝口，“梁欢，你行啊，找到这么一个绝世宝地居然不带上我，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西晓一路叽叽喳喳，害得本来就没怎么睡好的我有点偏头痛。
　　 轻轻拉开铁马冰河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穿着咖啡色衬衫的杨河。当然，伴随着拉门时的还有一句西晓响彻云霄的“哇”。
　　 杨河循声抬眼，最后在我的身上定了几秒，旋即笑着说：“来了。”
　　 我径直走向书架，“嗯，来了。”我的脸又微微红了。
　　 西晓果然是个解除尴尬的好帮手，下一秒她就凑到杨河的面前，“帅哥哥，咖啡呢？咖啡呢？”她大概没有注意到杨河坐的轮椅。
　　 “让承欢帮你去冲。”
　　 “承欢？哈哈！”
　　 西晓一说完这句话就笑起来，杨河有些狐疑，吓得我赶紧躲到走廊里，边冲咖啡边偷听他们讲话。
　　 “她叫梁欢，不叫承欢。”
　　 “这样啊！”不温不火的语气。
　　 “帅哥哥，我叫西晓。”怒了，怒了，西晓，这么嬉皮笑脸对杨河真的好吗？
　　 我大踏步地走过去，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力量，“但是我还是希望叫我承欢。”说完这句话后，三个人都是一愣。
　　 “当然，我叫承欢也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走的时候杨河突然叫住我，然后划着轮椅朝我们走来，我耳边分明听到西晓充满惊讶的“啊”，可是杨河毫不顾忌，他腿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精装版的《秘密》，澳大利亚作者朗达拜恩的作品。
　　 “虽然让你看这本书有点不合适，但还是希望你看看，有关于身心修行，很棒的一本书。”
　　 “好，好的！”
　　 很少见到西晓那么沉默，她坐在靠近窗户的座位，外面绿色梧桐叶吹来沁人心脾的风，吹得西晓的刘海直飘，飘得我心旌荡漾。
　　 我忍不住问起了有点反常的西晓，“你怎么了？”
　　 “梁欢，你说。”西晓戳了戳窗户，问：“杨河的腿能治好吗？”
　　 我有些叹息，“大概，可能，治不好了吧。”
　　 然后就是两个人陷入了很久的沉默。
　　 接下来就是西晓像变了个人似的，或者说没变，还是一样得活泼开朗，只不过会莫名傻笑，像是情窦初开一样。
　　 只是铁马冰河，再也不是我的“专享”。有点别扭地说，西晓就像是孔乙己，有她在的地方，四周的空气都有快活的气氛。
　　 像歌词里面唱过的，我一直是个傻瓜来的。西晓仅仅是和杨河认识了一天而已，她就能整天趴在杨河的面前跟他谈天说地，和之前我花整整一个月才换来杨河的一个浅笑简直大相径庭。
　　 或许，互补的性格才能走更远，又或许，像我这样不懂得给人关心又时常小心眼儿的人，根本就不配获得别人的爱，尤其是杨河的爱。
　　 我躲在走廊里面，时而抿一口放在架子上的咖啡，手上拿着一本书，装作看得很认真的样子，其实这个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越是听着西晓那不修边幅的悦耳的笑，我的心里就越是沉闷，感觉要炸了，顿时一种说不出的苦从身体四处蔓延开来，感觉呼吸都在微微颤抖。呵，可笑，明明不是自己的东西，当他蓦然从你眼前消失时，心里的感觉是一种狰狞的可怕。
　　 我一直躲到西晓明媚地叫了一声：“梁欢，我们走了，天都快黑了。”这才讪讪地走过去，淡淡地应了声：“哦。”
　　 不敢看杨河，仿佛他一瞬间就变成了陌生人。
　　
　　 三
　　 今天九点一觉醒来时突然发现满身大汗，接着又想起今天是周末，又一身冷汗。迟到了迟到了，以往我都会早起就去铁马冰河，杨河好像总是醒来得很早，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为了蹭吃，我每次都会从小摊上给他带的小笼包，不敢告诉他那是小摊上面买的，杨河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总之，每次给他东西，他总会露出很开心的笑容，梨涡浅浅，不曾多见的画面。
　　 我力不从心地跑向小摊，明媚热烈的太阳晒到脸上炽烈地发烫，还好，还有小笼包。
　　 等我拎着小笼包气喘吁吁地跑到铁马冰河时，杨河还是像以往一样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书。我默默站在玻璃门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心爱的人，依旧是最初的模样。
　　 尽管阳光再炽烈，还是不想进去，就这样把心爱的人刻在心里。
　　 心灵相惜般，杨河缓缓抬眼，看到呆呆站在外面看着他的我，然后是嘴角弯弯。
　　 进到店里，照例递给他几个小包子，他竟然真的开口吃了起来。
　　 我惊讶地问：“你没吃饭？”
　　 “知道你会来。”杨河心满意足地拿着手纸擦着嘴角，双眼盯着我，一副邪魅又略显无辜的表情。
　　 “啊……”记忆里杨河好像是第一次对我做出这样的表情，那个温文尔雅的人，应该不会变吧？
　　 “如果我是不来呢？”心里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好像下一秒我们就不会再见一样。
　　 杨河愣了一下，说：“不来啊，那可怎么办呢？”说完之后他有些无辜地看着我。他的眼光温柔、声线温柔，但都敌不过这句话带给我的感动。
　　 这是我听过的世间最美最美的情话。
　　 下午的时候，西晓的一声“嘿”打破了原本该有的寂静，她欢脱地跳到杨河的面前，完全忽视了我。
　　 “我也要来打工，免费哦。”西晓大概没察觉到来自我和杨河的缄默，自顾自地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我的心里又开始莫名难受起来。
　　 “梁欢，一会儿下班的时候一起走哦！”西晓冲我眨眨眼，我无奈地笑笑。
　　 大概以后的生活就是这样了，西晓负责逗杨河开心，给他枯燥无味的生活增添很多欢快，而我能做的就只有把乱了序的书摆放整齐，还有坐在一边写作业，当然还包括西晓的。
　　 我大概已经到很少看书了，本性在一步步地暴露，所有强迫自己将眼睛硬摁到书上，而偷偷看一眼杨河安静眉眼的时光已经不再，现在，不用抬头就会听到一阵阵西晓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