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升官之道
一
如今走仕途你得明白些道道。
可老梁早就不想这些了,他有些懊恼地说:“佛讲万物皆空,该放下就得放下!”
要说老梁也是不易,他进机关当秘书时,才二十郎当岁,大家都小梁小梁地叫他。如今在机关忙忙碌碌地干了十几年,都三十大几了,人们也都由小梁改口喊他老梁了,可他还是个干事。经过这十几年的折腾,老梁算明白了,这人哪,当不当官跟能不能干没关系。有人问,那跟什么有关系?老梁就瞎眯着眼,有些看破红尘地说:“跟卦象,跟祖坟有关系。要是祖坟上没长那当官的蒿子,你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没戏!”
机关的人没人说老梁不能干的。他可是厂里的笔杆子,每天一头扎进办公室,写呀写呀的,你就没见他闲过。什么总结报告、什么重要讲话、什么调研论文,没有他不能写的。写出的文章也好,那叫带劲,刚劲!真可谓是呱呱叫。有时领导也免不了夸他:“啧啧,文才哪;啧啧,拐棍哪;离开咋办啊!”那言外之意是他可不能提,一提就得调走,他如果走了那材料谁写?那可就瘸手啦啊!可领导光说你好顶个蛋啊,不还是个小干事!
机关的人知道老梁能干,就连厂门口修车的,那个在地上偎来偎去的李拐子也知道老梁能干。修车的李拐子和老梁是邻居,先前,他一边麻溜地修着车,一边跟人拉呱,那神态好像是有些显摆,说:“你们厂的梁秘书跟我是邻居,那孩可能干!”
在一旁坐着看修车的一个退休工人就接话说:“嗯,知道,那粱秘书跟我儿还是同学哩。”
那修车的李拐子就问:“你儿是干啥的?”
退休工人呵呵地笑,拿着腔调说:“干啥的?材料科采购员!”
那修车的李拐子就有些不屑,一脸不满地说:“那你儿还不行,采购员虽说工作也不赖,但毕竟是工人,还差些!”
二
想当官你就得折腾。
按说老梁这些年也没少折腾,比如说千方百计跟领导把活干好;比如说唯唯诺诺地听领导的话,领导指东,绝不打西,费劲心思讨领导的喜欢;再比如说去跟领导送个礼什么的,但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话虽这样说,其实,一直以来,老梁悟出的道理就四个字:一是实干,二是人情。以他的话说,实干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实干兴邦吗?干什么事儿如果没有点儿实干精神,虚虚毛毛的,不但事儿干不好,也叫人瞧不起。再说人情,人吗,就得有点人情味,就得懂点儿人情世故。你对人家好,人家自然就对你好,这叫两好搁一好。用句时髦的话说,这叫感情投资,也是走向仕途的必经之道。实干对老梁来说是没说的,这是公认的,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领导也肯定。关键要在这“人情”二字上下功夫。
老梁跟领导的关系,怎么说呢?说得质朴一点儿,也就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别看工作在办公室,整天守着领导,为领导写这写那的,要是想跟领导的关系走近些,可真不容易。你想跟人家领导套近乎,地位太悬殊,说不上话啊。再说了,领导也无暇理你啊!眼看着和他一块进机关的人,一个个都提了,当科长的当科长,当主任的当主任,就连自己的同学,那个上学时经常流着两桶鼻子的王怂(松),对了,也就是那个退休工人,跟修车李拐子说他儿子是采购员的那个,最近也提拔当了副科长。这时,老梁才有些急了。为和领导套近乎,他钻天拱地,想了十八个麻花,二十个圈圈,也没想出个好办法。你想想,跟领导套近乎哪有那么简单,一个高高在上的正处大领导,你一个小干事说套近乎就套上近乎了?为此老梁急得团团转。倒是老婆说的对,老婆说:“别磨叽了,去跟领导送点礼,不就跟领导近乎了!”老梁一想,也是啊,当官的就喜欢送礼的。也巧了,时下正值中秋节,就准备了几盒月饼,两瓶好酒,想等到天黑,悄默声地给领导送去。
可那阵子,领导天天在开会,三令五申地强调干部纪律,并说:“打铁还靠自身硬,坚决顶住送礼的歪风!”领导要求这么严,老梁虽准备好了礼品,可畏畏缩缩地不敢去送。老婆看着老梁那缩头缩尾的样儿,没好气地说:“不是说你,你这人真腻歪!恁大个男子汉,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那开会是叫别人听的,没听老话讲‘当官不打送礼的!’这礼咱该送还得送!”
老梁终于去送了,领导高低也收了,老梁回到家高兴得忘乎所以。可谁知,第二天,他给领导送的礼,又原封不动地回来了。那几盒月饼两瓶好酒,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领导退礼了,这礼叫老梁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一样,使老梁好几天都不好意思出门。老梁叹了口气说:“嗨,没办法,领导真廉哪!”
三
老梁信命了。
自那次给领导送礼被退回来后,老梁不甘心,后来,他又去送过几回,还有一回是送的钱。那是老梁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两千块啊!可领导还是跟前几次一样,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特别是那两千块钱,是在一个信封里装着的,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跟他讲:“梁的啊,你是个干部,可不能再给我送礼了,一回回的,来回拿,你挣那俩钱不容易,再说对我也不好啊!”
老梁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就掉泪了,泪珠扑扑的,眼看都快四十的人了,不该啊,不该叫领导这么说啊!
那天,他去厂子门口修自行车,修车的李拐子说:“梁的啊,咋还没提起来啊?”
老梁看着李拐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悻悻地说:“水平还不行吧!”
修车的李拐子呵呵呵地笑着说:“啥水平不行啊?看你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该有官运啊!”
老梁听李拐子说自己有官运,有些惊讶地问:“李叔,你会看相?”
修车的李拐子苦楚着脸,笑笑说:“我一修自行车的,哪会看相啊。我是觉得你慈眉善目的,又在机关工作这多年,按理说该提了。”说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要说看相,老梁在公干之余,还是潜心看了一些的,什么周易,什么天干地支,多多少少知道些卦象和风水。开始老梁对这些可不信,不但不信,而且还嗤之以鼻,他觉得这些都是迷信。可就在他三番五次的去追求官运,却叫残酷的现实弄得他狼狈不堪后,慢慢地,他开始信命了,他觉得人的一切旦夕祸福,均是由命注定的。这官运也一样,命里有时均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从此,他只是默默地工作,再也没有给领导送过礼。
可就在他对当官不报任何希望,已经心灰意冷时,一个相面的人,无端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四
神了,他相的还挺准。
这天,老梁正在办公室埋头写一个领导讲话,门“吱扭”开了,笑呵呵地进来一个人。这人瘦高个,穿一身黑衣服,长得很精干,两只眼炯炯有神,尖嘴巴下留一撮山羊胡子,一派仙风道骨地打扮。
老梁问:“你找谁?”
那人笑呵呵地说:“我刚从领导屋里出来,来你这儿坐坐。”
老梁有些纳闷,问:“你是干啥的?有啥事儿?”
那人还是笑呵呵地说:“我是看相的,还看风水。”说完,又指指领导办公室,说:“你们领导请来的,刚给他看完。”
老梁有些疑惑地问:“怎么,领导也看相?”
那人神秘地一笑,说:“看,怎么不看啊?你们领导想看看他能不能再往上提一下。”
老梁有些不相信地说:“我们领导叫你给看?瞎扯吧!”
那人说:“嗨,怎敢瞎扯啊,是你们领导专门请我来的。我给他把办公室摆弄了摆弄。”
老梁说:“你怎么给他摆弄的?”
那人很自信地说:“他的办公桌离墙太紧。我叫他往外移了五十公分,这样他就能再升半级了,现在是正处,到时候他就是副局了。”
老梁笑笑说:“开玩笑吧,往外搬搬桌子就能升?”
那人又一本正经地说:“怎敢给领导开完笑啊!”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个卷尺,在老梁的办公桌上拉起来量了量,说:“你现在是个干事,还没有提科长!”
老梁觉得这人很神,拿个破卷尺一量,就知道我还是个干事,就说:“那你看看我身上都有啥特点?”
那人看了看老梁的脸,肯定地说:“有官相,只不过晚了些。”
老梁说:“怎么说就晚了呢?”
那人说:“我跟你这样说吧,你的左腿上有块疤,你信不信?”
老梁赶紧挽开左腿的裤子,一看,膝盖下果然有一块像三黄片那么大的疤。老梁想起来了,这疤还是前年秋天弄的,那相面的要不说,老梁还真给忘了。老梁记得有一回那腿被蚊子咬了,然后就发炎了,再然后就溃脓了。到医院,医生用药棉沾了点药水,给他把浓挤出来,擦掉,又往那发炎的肉洞里填了块小药棉,用纱布抱住就叫他回家了。停了几天后,老梁打开纱布一看,那发炎的肉洞竟给长上了,而且把小药棉也长在了肉里边。从此后,那膝盖下就多了块三黄片大小的疤。老梁看着那块疤对那相面的说:“嗯,果然有块疤。”
那人笑笑,说:“是吧,这都是命里该有的,面相带着的,不然我怎么能知道?”
老梁觉得这人很神奇,有两把刷子,就说:“那你给我也摆弄摆弄!”
那人还是笑笑说:“你吗?稍晚点,按说二十七岁时,该能提拔成科长,可是耽误了!”
老梁说:“那怎么办?还能补救吗?”
那人说:“能,不过费点事儿。”说完,又问:“你老家在哪里?”
老梁说:“不太远,有百十来里地。”
那人说:“我摆弄可是要收费的。”
老梁问:“收多少?”
那人伸出五个手指头,说:“五百块。”然后又说:“弄不弄?要弄,我一准叫你当上副科长!”
老梁有些信了,他觉得眼前这个仙风道骨般的人,简直就是个神。在他对前途大所失望的时候,叫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咬咬牙,说:“弄!”
五
天无绝人之路。
不是说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吗?人哪,只要你不放弃,总有回旋的余地。相面人的到来,给老梁的升迁在冥冥之中又带来了一线希望。老梁虔诚地看着相面人那削瘦的面孔,笑着说:“那咋弄啊?”
相面人很严肃,他用手捋捋嘴巴上的那撮山羊胡,说:“给你摆弄需多费些事了。你不比你们领导,你们领导在办公室摆弄就行了,你还是个干事,需要从根上去摆弄。”
老梁一脸的雾水,问:“那哪里是根啊?”
相面人说:“你们家祖坟啊!祖坟就是你的根。”
老梁又问:“那祖坟咋摆弄?”
相面人又说:“你把钱给我,我回去给你做做法事,明天我来跟你说。”
老梁说:“怎么,明天你来?”然后有些怀疑地说:“那我明天给你钱好了,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钱。”
相面人想了想,说:“也行。”然后又说,“你叫什么,给我写在纸上。”
老梁从桌子上撕了张便签纸,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给了那相面的人。
第二天,那相面的人果然来了,他从背着的一个黄挎包里,拿出一块靑砖给了老梁。老梁接过来一看,那青砖上刻着他的名字,名字上还涂了一层鲜红的朱砂。老梁疑惑地问:“就这?”
那相面的人说:“这才是第一步,你拿着我刻有你名字的这块青砖,趁夜里没人,把它埋在你家祖坟东南二十米处,深浅有个一尺多就行了。”
老梁还有些疑惑地说:“这就行了?”
那相面的人蛮有把握地说:“放心吧,早则两个月,晚则半年,你就等着当科长吧!”
说到这里,老梁也不能不把钱给人家了。
那人拿了钱,临走时又说:“假如在这个时间段提拔不了你,这五百块钱我还一分不少退给你!”
六
干事情就不能磨叽。
老梁是认真的,他拿着那块刻有他名字,并且涂了鲜红朱砂的青砖回到家,好像那青砖不是块砖,而是一个盖着红戳的任命文件,那可是任命他为副科长的文件啊!
老梁的老婆看着那青砖,看了一会儿就“噗嗤”一声笑了,说:“你想官想迷瞪了吧,你昏头昏脑地拿块砖,这砖头能提拔你?”
老梁坚定地说:“能,能提拔!”然后又说:“那相面的跟大领导也看了,说他还能升副局级!”
媳妇是个利索人,说:“既然这样就别磨叽了,咱快去办了吧!”
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老梁租了一辆出租车,带着媳妇就回了老家。到了自己的祖坟地里,在祖坟的东南方向,用尺子量好了距离,往地下挖了一尺半深的坑,就把那块刻着他名字,并涂有朱砂的青砖埋在了地里,然后像是办了一件大事一样,高兴地回家了。
回家后,老梁就一直在耐心地等着,等着奇迹的发生,等着那提拔他的时刻到来。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这人事没有一点儿的动静;三个月过去了,四个月过去了,已经是第五个月了,这人事上还是雅雀无声,厂里一点人事变动的迹象没有。他看看自己的大领导,那领导一脸正气,两袖清风,一副处处为人师表的样子。老梁想,象这样的领导很难找,不收礼,不贪污,坦坦荡荡,浩然正气,在他手下干,简直是无隙可乘!看来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出人头地了,唯一的指望是靠那相面的了,靠自己的祖坟上能长出棵蒿草,冒出股青烟。
眼看着半年就过去了,这升副科长的事儿还是迟迟没来。老梁大呼:“上当啊,上当了啊!”这时候再去哪儿找那半仙?嘿,现在的人真是都钻钱眼里了,什么生意都敢做,竟敢骗到机关里来了。我上当也就算了,我是个小干事。厂里的大领导,正处级啊,不是也没有被提拔成副局级吗?不是也上当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