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谈谈形式和内容
一个朋友报考余秋雨先生的博士,考试的时候有这么一道题目:谈谈“形式美”。我不知道当时的考生们是怎么回答的,不过这提醒我趁机去整理一下我过去对于“形式与内容”这个主题的思考。
“形式”和“内容”这是两个词语,如果不是长久以来被各种书籍告诉了又告诉它的涵义,天晓得这是两个什么东西,也许就不是个东西!如今想来,它们确实不是什么东西。
西方有所谓的逻格斯主义,简单说就是对于事物本质的语言表达;比如现代中国人说的“书信”,古人叫它“尺牍”,“函”,“启”;英语叫“letter”,法语、西班牙语、日语等国别语又是别的称呼;那它到底是什么,不就是一种"传达思想感情,陈述事情、态度,问候的文体"么;不过我们需要这些称呼,不然怎么能把这个事物具体化。所以就有了“形式”和“内容”这两个词语;这两个词语使得一些东西具体、清晰了,却也让人们习惯地把他们(形式和内容)对立起来。尤其是马克思主义文论出现以后,更是把内容和形式严格对立。认为没有实际内容,就是形式主义,是虚无的,应该激烈地批判。
然而,形式主义在西方文学理论的历史中却曾以一个具体的思潮存在过—俄国形式主义。这一派认为:文学形式是可以作为独立于意识形态之外的具体存在。也有认为形式就是内容;这个流派对20世纪西方文论产生了深远影响。其实最主要影响的是它改变了人们对于形式与内容的绝然对立的认识。
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评论一种文学作品,如果在语言上我们发现它雕饰过度、技巧繁复、讲求辞采、结构,但是在主题和情感态度上不清楚,就会说它没有内容、空洞、没有生活、没有寄托、是伪文学。其实这样的文学语言并非是没有生活和寄托,我们之所以这样认为,还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形式"和"内容"的对立观念。这样的文学语言实际上是具有内容的,并且它不那么模糊。
如果说看到文字就明确体会到其寄托和生活,那是形式对内容正面的反映。如果不能直接体会到,是不是就说它里面没有生活,没有寄托?举一个例子,北宋的西昆体诗歌讲求文字、用语纤巧,写一件事情必须要百转千回,用典,用意象,甚至有时全篇都是才学、文藻的连缀,没有具体表达,于是后世文人就评价此种诗为言之无物的浮靡之作;固然,这些诗写的是酬唱,宴饮的士大夫的闲愁雅韵,笔力纤弱,不是向上一道,人们说它"浮靡"不为过;然而言之无物却是个误区,语言形式既然可以正面表达寄托和内容,难道就不可以从反面表达寄托和内容,或者语言形式本身便是明白的生活。
一首诗里尽是典故、丽藻,也许连具体的事情和情感态度都见不到,然而典故和丽藻本身就象征了一种生活和格调,甚至文化传统;典故的使用多是士大夫阶层的专利,只有悠游恣意的生活才能产生闲愁,这样的闲愁才有了这样的丽藻。看到这样的"形式",我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生活情感,什么样的身份阶层,什么样的"内容"。所以,即使格调最为卑靡模糊的文体、诗潮,它的语言形式都不会是"没有内容的";即使最为随心所欲的文字也会"出卖"你的一切;一切的语言形式都是可以"具体"存在于世间,只在于它的格调、姿致、气度,以及是否向上一道。
自然,卑靡的语言形式纵然是有内容,也不该提倡,然而堂而皇之的打着"寄托"的口号而写出的文学作品就一定是高格的吗?
作家自然可以让内容寄托显得"具体",显得"言之有物",不过,内容自己也会出卖自己;比如少年人自然有少年人的一副心肠,让他去写诗,他想要显得自己的诗是有寄托的,有内容的,便避开了花前月下,灯昏罗帐,以"沉着"的腔吻去写丧乱和兴亡,或者特地的、巧妙地找到一处可以悲悯的生活中的"现实",就此来发一番感慨,于是读者“震撼”到了,觉得高明、有份量,会想到杜甫这样的胸怀时世的伟大诗人,却悄悄得抹去了读这首诗时内心那一种"隐微"的反感和轻视;当他没有深刻的生活体验,而强行把借来的"深沉"入诗时,纵使至为高明的笔法,其语言中也会出卖了它的尴尬之处。这便是他意料不到的一种不高明,这种诗的卑靡在于做作,它的诗格实际上还在于那些"唯美"诗歌之下。纵然是内容上真的就比写"少年心事"的诗分量重了些么?这只有我们读者心里能体会到。
纵然是一位饱经忧患的乱离人,我们经常也会发现:他可能会像杜甫那样,笔墨中沉甸甸,诗以抒愤;他也可能会觉得那些过分的沉重会压坏诗的美感,于是他的笔下有可能永远只是一片"闲愁"笔墨,这何尝不是一处让心灵避雨的雅舍?内容和形式既然不会绝然对立,那么也许它还会以戏谑的方式,也许还会以背叛的方式存在呢?读者,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