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骗子
半年前,香阿婆就住进了医院。老人住院的这段期间,并没有什么人来探望她。十年前,她的丈夫就因病去世了,而她唯一的女儿小娟,也于去年死于一场车祸。出事的那天,小娟刚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
小娟在人民医院肿瘤科做护士,那天她下夜班回家,因为天黑看不清路况,骑着助力车撞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三轮车上,当场就身亡了。交警队判三轮车主全责,并责令他赔付香阿婆五十万元的赔偿金,那人只是个搞运输的,并没有什么钱,只给了她五万元钱就再也拿不出来了,善良的香阿婆觉得那人并不是不想拿钱,实在是拿不出,所以并没有一味的为难他。
那次车祸,是香阿婆与女儿见的最后一面,从那以后她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好,饭都不正儿八经地吃,半年后她就病倒了,好心的邻居把她送到医院检查治疗,最后确诊为晚期胃癌。当然,医生并没有把她真实的病情告诉她,但香阿婆似乎有所察觉,她自己的病只有她自己懂得。
香阿婆呆着的医院科室就是女儿张娟生前上班的地方,护士刘丽是张娟生前的好友,自从香阿婆住院,刘丽对她就像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悉心照顾,香阿婆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从心里感激她。
香阿婆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她脸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脑子里不断回旋着女儿生前的音容笑貌。床头柜上的那块手机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香阿婆忽地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眼睛,一把就把那块手机抓在了手里,她不等得对方先说话,几乎是未加思索的就问了一句,喂!是娟儿吗?
那是女儿在世的时候给她买的一块手机,电话号码外人并不知道,自从女儿去世以后,一年多也从来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虽是如此,香阿婆却一直坚持给手机充满电,从来没有关过机,她好像是在等待什么,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回了一句,是我,妈,我是娟儿……那声“妈”叫得太亲切了,这个声音她听了二十年,那一刻,她几乎可以认定跟她说话的就是自己日思夜寐的女儿小娟。
香阿婆突然有些激动,嘴唇哆嗦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嗫嚅着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会撇下妈不管……香阿婆早就抽泣不止,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过了好一阵子,又问了一句,丫头,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又说道,妈,我想回家,可是,可是……钱被小偷偷了,没有路费了……
没等她把话说完,香阿婆就紧着回道,娟儿,莫担心,妈有钱,妈有钱,你把银行卡号发给我,妈托付人给你打款……香阿婆说着,喊住了刚刚踏进病房门口的刘丽,刘护士,麻烦你个事,帮我打个款……说着,从床铺底下掏出一张银行卡,颤颤巍巍地朝着刘丽递了过去。
刘丽快步走到病床边,关切地问道,阿婆,你这是怎么了?
香阿婆仍然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拿着手机的手朝着她伸了过来,话音高亢、激动地说,是娟儿,娟儿……
刘丽满脸疑惑,将手机接在手里查看,那人早就挂断了电话,她发现刚才跟香阿婆通话的那个电话号码发过来了一条信息,那是一串银行卡号码,署名是张娟。
刘丽紧凝眉头,那一刻她几乎可以断定是怎么回事了,她看着仍然激动不已的香阿婆说道,阿婆,你可别轻信她,这人肯定是个骗子。
怎么会是骗子呢?不会不会,她明明就是娟儿……香阿婆盯着刘丽,眼神很坚韧,语气很肯定。
刘丽考虑再三,决定给那个号码回个电话,手机拨通了,刘丽故意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那人问了一句,妈,我是娟儿……电话那头一开口,连刘丽都觉得惊讶,那人的声音那么象张娟,但她那一刻本能地断定,她的语调中带着些许南方口音,绝不是张娟。刘丽跟张娟同事多年,对她的声音很熟悉。
刘丽语气冷冷地回道,我不是你妈,我是你的同事……刘丽。
对方听到刘丽的回答,一直没再接话,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挂断电话。
刘丽沉默片刻,拿着手机出了病房,她声调冷漠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获知的这个电话号码,但我能肯定你不是张娟,你也不要以她女儿的名义欺骗一个生命垂危的老太婆,张娟去年就已经出车祸身亡了,如今,阿婆身患绝症,一直用她女儿生命换来的钱治病,维持着生命……刘丽喋喋不休,说着说着竟然流下了眼泪,声音变得悲戚。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
刘丽返身进了病房,香阿婆手里仍然捏着那张银行卡,朝着她颤颤巍巍地高举着,语气带着急躁地恳求着,闺女,你快去给娟儿打款啊!她可等着回家的路费呢!
刘丽沉吟片刻,看着香阿婆低声安抚着,阿婆,你别着急,我这就给张娟打款去。说着,将银行卡接在手里,转身出去了。
刘丽并没有去打款,随手把那张银行卡装进衣兜,直接去了护士前台。她知道那张卡里已经没有一分钱,香阿婆住了半年院,早就花光了卡里的五万元钱,前几天,刘丽还给她垫付了一万元的医疗费。
第二天,刘丽惯例地给香阿婆打点滴,她下意识地拿起了一直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块手机查看,发现上面有一条未读信息,那是一条转款信息,信息显示,昨夜十一点十分,有人往她那张银行卡里汇款一万元。刘丽正凝眉思索的时候,病床上的香阿婆醒了过来,看上去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刘丽问道,闺女,你给娟儿打上钱了吗?
打上了。刘丽笑着回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递到她的手里,问了一句,阿婆,昨天夜里你又和娟儿通电话了?
嗯!香阿婆点点头,笑容很灿烂。
刘丽又问道,你是不是告诉她你的银行卡号码了?
嗯!香阿婆又点点头,开心地笑了,像个天真的孩子。
从那以后,香阿婆每天都会接到娟儿的电话,刘丽没有再阻止她和那个人的通话,让刘丽感到惊奇的是,本来已经病危的香阿婆却奇迹般地又维持了将近一个月的生命。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香阿婆永远停止了呼吸,直到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手机还紧紧地握在手里、贴在耳朵上,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之后,刘丽带领着一帮护士收拾香阿婆的遗物,她们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香阿婆的那张银行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