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院了。出院并不是他的病好了，得的是绝症，被判了“死刑”，只不过是回家等死。尽管无论是她还是医生乃至其它人谁也不会跟他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清楚楚。
　　 这件事住院期间他就拿定主意，现在该办了，而且要快办，他感觉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当然，这是他一生中能为她办的最后一件事，也算是“临终关怀”吧。
　　 他由她和好友等不少人从医院接回家来的，其它人已经离去。她在用热毛巾给他擦完了脸和手后，又给他擦脚。他躺在床上，后背用褥子垫高了些。他用他那浑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想让你帮我办件事？”她边忙活着边柔和地问，“要办啥事快说吧！”
　　 “那不行，咱俩得先拉钩！”他说。她俩都知道拉钩是孩童时代的把戏，意思是拉了钩说出话就不能再反悔。
　　 她走到脸盆架前，在脸盆里透了透毛巾又搭在架子上，边往床前走边说，“拉就拉，有啥了不起！”她到床边那张椅子上坐下，抬起手，食指弯了个钩。他也吃力地抬起手，同样食指弯了个钩。两个钩套在了一起，他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则是笑嘻嘻。
　　 “好了吧，这回说吧？”她拉完了钩说。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鼓了鼓勇气，终于吐出两个字，“离婚！”
　　 她愣怔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开什么国际玩笑，是不是嫌我没伺候好你，要撵我走？”他轻轻地晃了晃头。
　　 “那你是因为什么？”她问。
　　 “我走了，咱们无儿无女，你一个人生活……生活艰难呐！”他说。
　　 “别这么说”她眼睛开始发湿，声音有些哽咽，“你病很快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他明白她是在安慰他，没接她的话茬。接着说，“你也了解我那个好友，他可是个大好人，把你托福给他我才能放心，才能闭……闭上眼睛啊！”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既有悲伤又有感激的两种情绪混合在一起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但她这个时候是不希望让他看到她流泪，还是想给他留下生的希望，那怕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秒是一秒。她赶快把头别开，用一句“吆，迷眼了！”来掩饰着，起身跑到脸盆架前，背对着他拿起毛巾偷偷擦去眼泪。
　　 她看到他还要说什么，又赶快回来坐到他面前。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办吗？”她摇摇头。“我那好友情况你也知道，离婚两年了，现在还单身。你可不知道，单位里有好几个寡妇和老姑娘在追他！”他累了，不得不喘一会儿粗气，然后接着说，“我是怕你抢不过她们。咱俩离了婚，我给你们当介绍人，用我俩的老感情，助你一臂……”她打断了他的话，强忍着泪水带着一点点哭腔说，“好啦，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接着她又嘟囔一句“这眼睛里怎么还有东西！”又跑到偷偷擦眼睛。借机她在哪站了一会儿，显然是想借机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思考一下在丈夫危在旦夕之时，对他这种出人预料的请求该怎么办。过了片刻，她思索着咬了咬嘴唇，又毅然决然回来了。他弓下腰，把脸和他脸贴的很近，一只手攥起他的手，另一只手缕缕他不断化疗之后所剩无几的头发，温情地说，“好的，一切遂你的愿，我同意离！”
　　 “你马上写……写离婚协议吧？”他说。她立马地走出卧室，刚出门口，她双手一下子捂住脸，她哭了，但他不敢哭出声，使劲捂着自己的嘴。等平静了一下后，她坐在写字台前，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忙乱地笔走游龙。然后又掏出手机快速按着键子后，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打电话……
　　 他在床上似乎在用力听着，但她在客厅说话声音压的很低，他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回到房间，她对他说，“好啦，你那好友说，凭你俩老关系，离婚后他愿意和我结婚，他马上过来，离婚证和结婚证一起办！”这时他流露出满意的眼神。她把手里纸用本书垫着，把笔塞到他手里，“那你就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吧？”她在他的身后扶着他的胳膊，帮着他颤颤微微东倒西歪地写下了他的名字。他又用微弱的声音急切地补充说，“要快……要快办！”她会意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友匆匆赶来，送来了他的离婚证、身份证、户口簿等结婚登记证件。她又翻箱倒柜地找到了所有她的离婚结婚所需证件。他看着好友气喘吁吁地，“你……你也去？”好友拉起他的手，另一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说，“不用了，我和民政局朋友说好了，他一个人能为妥！”听后他似乎放心了。她忙乱地把东西收拾进手提包，让好友替她守他一会儿，便勿勿忙忙地走了。
　　 处于极度虚弱的他，还咬牙断断续续地对好友说，“我把她……介绍给你，你一定好好待……待她！”好友也动情地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没等好友说完，他又一次进入了昏迷状态。
　　 没用多长时间，她赶回来了。冥冥之中他也苏醒过来，而且是异常的清醒。她把两本离婚证和两本结婚证展示在他的眼前，他看了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她把一张小桌子摆到了他的床前，把买回来的几盘热菜摆上，拿来一瓶红瓶打开，倒进三个酒杯里。她拿出两朵大红花，她戴上一朵，又给好友戴上一朵。俩个人坐到桌前，她高兴地对他说，“看到了吧？我们结婚了！”她俩举杯喝了一口，又揣着给他倒的那杯酒，揣到他鼻下让他闻了闻。好友撕开了买来的糖袋，取出一块，扒开，送到他嘴唇边粘了粘。当他如愿以偿，他这一盏耗尽了煤油的油灯也燃到了尽头，在那张枯黄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后，他慢慢闭上了眼晴……他走了，走的是那样的释怀和安祥。
　　 但他将永远不会知道，这是爱妻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他上演的绝版喜剧，他将永远不会知道她和他的离婚证和她和好友的结婚证都是假的。她既不想离婚也不想再婚，她觉得她在很长时间内乃至一辈子都难以把他从心中抹去，她只是想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无牵无挂的好好休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