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天地事】养蜂人(征文·散文)
我每年都要买十到二十斤蜂蜜,一半枣花的,一半菜花的。枣花平时家里人冲服,菜花到冬季熬些膏滋。五六年了,每年买蜜的时间和地点几乎固定,春三月,在一位山东老乡那里。
那山东老乡并不是想象中的山东大汉,个子只有一米六几,五十来岁,目光精明。泥土和油污,像光斑洇在衣服上,脏兮兮的。颧骨炸裂,腮边的咬肌如一束硬索。笑时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被蜂针突然螫了。头发也和我一样,常年凌乱得像鸦雀窠,望上去一副典型的旧式农民模样。养蜂的人,像浮萍,一年四季,到处赶花期,看似浪漫,其实挺颠沛流离。他每年年前就从山东赶过来,带着自己的兄弟和上百箱蜜蜂。落脚点几乎固定,隔不过百米,一顶黄绿色的帆布帐篷,一台靠天线接收的9英寸电视机,两桶从家乡带来的枣花蜜,再就是百十箱蜜蜂,还有锅瓢碗盏,就是全部的家当。从附近的农户家接一根电线,将蜂箱一排排放在空地上,就安营扎寨了。从冬末到春天,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在异乡炮竹的欢庆声中,等待油菜花开。我每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总是乐哈哈的,他也乐哈,我也乐哈。于他,阴霾的季节已经过去,经过几个月的漫长等待,终于可以有收获了;于我,像是看到一位不知名姓的朋友,在春光明媚中,打着久违的招呼。一年一见,大家安好,本身就是幸福的事。
陌上春归,缓缓矣。每次去买蜜,会选在晴好的休息日,一买就是大半个时辰。看他在蜂箱中穿来穿去,如何收吸蜂王浆,如何用刺鼻的熏香驱走蜜蜂,刬刮缝蜡,如何在胶桶中,采集蜂蜜,也问一些养蜂的知识,包括蜜蜂的习性。在那里,他让我见到了蜂王,认识了不同种类的蜜蜂,明白蜂王、工蜂、雄蜂、雌蜂有各自的使命。蜂王是负责繁殖的,高高在上,工蜂们以王浆喂养它,让它颐享天年;工蜂最辛劳,在一到几个月短暂的生命过程中,不仅采蜜,授粉,保卫家园,还要哺养幼蜂,照顾蜂王;雌蜂负责筑巢、贮存食物等内勤工作,像管家、保姆;雄蜂最懒惰,它活着唯一的追求是和蜂王交配。为争夺交配的机会,它们还要进行婚飞比赛,在追逐中显示自己的强壮,只有状元才有机会,但一经交配,生命也就宣告结束。可明知如此,还义无反顾。为了性和爱,也算壮烈。它们分工合作如此科学,真不愧是小精灵。我还明白,蜜蜂对自然界最大的贡献,并不是酿了多少蜜,而是传授花粉。自然界瓜果作物只有经过蜜蜂授粉,杂交后才能完成生命的华丽蜕变。大自然的丰盛,不是花之盛宴,而是果实盈枝。这与人性的浮华完全不同。
今年似乎不是个丰收年,整个春天阴冷。清明假期时,我跑到他那里,他已经开始收摊子了。他说,今年不中,要折本了。我说,不会吧?他说真的,天气太不地道了。下雨的日子多,风一吹,雨一打,油菜花几天就没了,出蜜量少了好些。又说,蜜蜂最怕下雨,下雨天死的也多。他指了指地上,我看到好多蜜蜂的尸体。我说,又要赶花期了?他说,是的,天气预报说要变天了,明天就往河南赶。我说,呵,呵,呵……
正说着,几只蜜蜂趴在我后脑壳上,他示意手不要动,这闷的天气蜜蜂烦躁,像人。他用手为我扒掉头皮上的它们,叫我离开蜂箱。最终还是有两只狠狠地将蜂针螫进头皮,麻酥酥的。他要为我涂抗过敏的药。我说,不用。我知道,因为我擅闯禁地,又有两条生命马上终结。惹一点麻痛活该。
(小记于2017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