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碾子
该吃饭了,无论是大人或孩子谁还没回家,家人都说:“到小碾子那里去找找,准在那里。”记忆中,“小碾子”是我们闲暇时最爱去的地方。
听老人们说,小碾子摆在那里不知有多少年头,那时,一大早,人们把用水泡下的玉米放在碾盘上,抱着碾子杆儿,吃力的推着,边推着碾子边用笤帚沿着碾盘往里推扫苞米,苞米在碾盘上欢快的哔哔啵啵直蹦,然后看着它慢慢的被碾成了粉状。听老人们说,他们的童年是伴随小碾子度过的,空闲时他们爱推着空碾子疯跑,为的是听那碾滚子发出像飞机似的隆隆声。那时没有电,每逢夏夜,村民们都到小碾子旁乘凉,甚至索性直接躺在碾子上乘凉。夜深了,天上的星星倦了,村民们才陆续散去,一切显得那么地质朴,那么地其乐融融。
我记事的时候,小碾子已经失去了磨米的作用,只剩下一个碾盘端端正正地卧在哪里,直径有一人多高,光滑的表面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研磨碾压,它中心的窟窿被一架压水井从中穿过,小碾子变成了一爿井台。傍晚,每家每户都有人挑着水筲围在井台四周挑水。挑水的人多了,大家都互相有个谦让,谁家一点吃的水都没有了就先让给谁打,女人、孩子们打水更是让在前头。很多十来岁的孩子已经学会帮家里挑水,他们吃力地扬起井把,用力压下去,利用真空压上来的净水流进水桶,一下,两下,灌一筲水要很半天。没有轮到的人热热闹闹地聊一些家常,开一些玩笑,谁家的孩子扁担绳太长,就在水筲梁上挽一个疙瘩,吃力地扬起肩膀,前后的水筲没把握好平衡,一左一右的乱晃,里面的水撒了一路,留下两行长长的水印,引得大家的哄堂大笑。
我上学的时候,村里出钱,仍然利用原来的井眼打了一口机井,再也没人费力挑水,但这里仍然热闹。媳妇们端着自家的换洗衣服聚在一起,打开按钮,坐在碾盘上,一边噗噗地揉着搓板上的衣服,一边聊着村里的新鲜事。挑水的人们不再一下一下的压水,但接满水后,仍然舍不得离开,总要停下来彼此唠几句才舍得挑起挑子走人。锄地归来,就着哗哗的流水冲一下胳膊,洗一把脸,捧着水龙头掬一口清水,凉丝丝的,细细的咂着嘴,坐在碾盘上吸一口烟,真的很陶醉。
我上班的时候,有一年全市开始实施农村人饮工程,每个村庄都接通了自来水。我们村也不例外。水井的位置仍然选在了小碾子旁,只不过打得更深更牢固。小碾子的地位再一次下降,沦为自来水井房门前的一级石阶,自来水管道从它身子底下通往每家每户,人们在家里就能喝到甘甜的净水,它再也见不到打水的人们。只有每家的老人围坐在石阶上,迎着初升的太阳,抚摸着磨盘上细细的纹路,和它一起回味家乡的变迁,谁家的客人从路上走来,远远地打一声招呼,那家的老人从碾盘上站起身子,领着客人回到家里。小碾子仍不寂寞,农闲时,大家仍然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蹲在碾盘上杀一盘围棋,靠在井房门边,谈论国家大事,向往自家未来。
小碾子已经不在,仅仅成为了一个称呼,但仍是我们心中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