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独着,一直不肯睡去
我的家住在楼房的第五层,同一个单元的三楼,住着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女人”(别人在暗地里都这么叫她),我不知道她何时住进来的,只知道她一个人住了很久。
那是在春日里的一个清晨,我正在和周公较着劲,一阵谩骂声挤进窗缝,塞满了耳孔。我不情愿地爬下床,望向窗外。楼下一位“老女人”正在谩骂着什么,可周围除了她再也没有任何人。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便细细打量起她来。
原来,楼下的草坪停车位,被她强掳了过去,占为己有,变成一块还没翻好的菜地。瘦弱的身体正倚靠着一张生锈的铁锹,时不时弯下腰,捡出刚刚翻开的泥土里的石子,狠狠地丢在墙角里,每捡出一颗就会嘟囔一声,丢出去的时候就骂上一句。这愤恨的情绪,让她身上的衣服失去了鲜艳的色彩,和脚下黑灰的泥土融为一体。干枯的头发和一条八十年代的老式头巾缠绕在一起,上面还挂着几支草棍。想必她已经干了好几天了,以至于一双布鞋糊满了干了又湿的泥巴,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劳作完毕还走到石子旁,狠狠地踩上几脚,骂声随即消失,这才心安理得地准备离去。我不知道她在骂着什么,恨着什么。一颗小小的石子都在心里容不下,愤怒的目光,想把它们从心里彻底碾碎。
没过多久,小小的土地种满了希望。她在四周用干枯的树枝围下了一圈篱笆,矮小的篱笆在风中摇晃着,很像她干枯的手在守护着,又像在摇醒泥土中的种子,催促着快快发芽。篱笆墙的空隙很大,邻近的阿猫阿狗会穿梭其中,她每次看到这些污点,骂声又会从嘴里倒了出来。
夏日里经常会在楼道里遇见她,提着一桶水,从三楼摇摆着去浇菜。见有人碰面,总会闪向一旁,给我让路,手里却始终没有放下那桶水。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那些青绿,每一次打理的时候都喃喃自语,好像在和亲人聊天叙旧,在细数往日时光。
到了秋天,几颗瘦高的玉米倚着篱笆墙的时候,她白天去菜园的次数更多,呆呆地望着还没成熟的果实的时间更长。生怕有人偷走她的孩子,偷走她唯一可以对话的亲人。收获的时候,她会在楼道里用簸箕反复地挑选只有半口袋干瘪的豆子。豆子生的营养不良,只有半面鼓着肚子,就像她的心,一半是愤怒的火焰;又像她的一只眼,充满永远沉淀不清的海水。
冬日里无事可做,她就站在楼道里,愤怒地撕下墙上的小广告,谩骂声又起。每一张被撕下的纸片,都粘着半块墙皮。在我看来,这是她的另一半纯洁的心,不想被污染;也像她的另一只眼,干净得容不下一粒沙子。也许我上班的缘故,很少有人来看望她。她的记忆力很不好,身边没有人提醒和照顾。以至于忘关水龙头,水跑了满屋,淹了地面和家具。直到邻居敲门,却发现她还在满是雪的菜地里翻找着什么。
其他人都背地里称呼她“老女人”“怪女人”,从不愿意和她说上一句话。孤独一直陪伴着她,从清晨和日暮,到月盈月缺。只有在暗夜里,她房间里的那盏灯会一直燃烧着,陪伴着她、温暖着她。默默地倾听着愤怒时的谩骂、高兴时的喃喃自语。一点一点照亮了一片孤独的大海,她飘荡在海面上,即使漂累了也不肯睡去。
孤独并不遥远,只因为没有陪伴。孤独有时会让人“群魔乱舞”,有时会让人安静如湖湾。孤独是失群的雁、是离家的孩子、是抛弃的半截蜡烛……
孤独一直不肯睡,只因生命还未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