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家】那不是红霞(散文)
一
清明前后,霏霏细雨下个不停,缠缠绵绵的雨丝,仿佛不是连接天地,而是连接在生者和逝者之间。当一抹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瞬间出现一条炫目的彩虹,横跨天际间。
大爱无疆,真爱无限。佛说前世今生,这轮回的真谛,之于大爱之中,如玲珑剔透的心,几人能够参透。但我知道,虹的那边是你,是你们,虹的这边是我,孤寂的我,是我们,沉浮于红尘的我们。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生与死,变幻在时空中,相隔并不遥远,时而一层纸,时而一重山。那些亲人,那些先辈,在特定的日子,总会出现在梦中,一如生前,朴实坚韧,亲切和蔼,爱之无限。
追忆和祭奠,眼见的是形式,隐意的是真情。
三天国假,在小山城工作生活的人们,提前联系同族的亲戚朋友,回老家去参加祭祖扫墓之类的活动。这民风民俗,一如经年。每年到了清明,同族的人,不论男女老幼,尽可能的要回到老家去,在举行仪式祭奠先祖的同时,联络感情,增进家族的情谊。族中长辈中的长者,大多是活动的召集人,他们每户人家凑点份子钱,用于活动开支,简朴而真情。
前几年,参加过朋友家的清明家族祭典,场面比过大年还热闹。事前族长就作了详细安排,族中的每一户人家分工负责,到时候杀牛宰羊,男女老幼全族一起到祖墓上,选择最老的祖先墓,献上三牲,磕头祭拜,之后再各自分开去祭奠自己的最近的祖先,按照时间再统一回来祖墓之处,就地摆开酒席吃喝,原本很严肃的祭典,仿佛成了一次家族间的野外集会。
触景伤情,小芳说好几年没去祭奠她的父母了,他们族人联系了,她准备回去参加。我说你去吧,我这边另有安排。我想,这传统的习俗,并不是迷信,是生者对先辈的敬仰,对逝去的先人的一种追思,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本家家族寥落,由此上溯的几辈人,自清中期曾经鼎盛之后,历经了战乱灾荒,几度迁徙,几经沉浮,同宗同族的人们早已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散乱居住在不同地区不同的山村里,只有那片立有狮子标杆的祖墓,伫立在蒿草摇曳的荒坡上,族人一直难于集中,凭各家情况自己去祭奠。
时光洗刷了一切,包括当年的繁华和鼎盛。天长日久,那些祖墓已经与山脉融为一体,余下的人“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认了”。
“离离原上草”铺满原野,随风摇曳,目所不能及,一直到远方。
小草在“春风吹又生”中彰显顽强的生命,它们绝对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一个小家就如构成荒野的一丛小草,融入鼎盛的大家之中,小家族的荣辱微乎其微。
舍小家,顾大家。这是中华民族的家国情怀。
二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多少小家为了国家安宁和人民幸福,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却无法团圆,他们良好的家风,造就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情操。
家国天下,勿忘先贤。
家是国的细胞,没有国哪有家。但看天下大势,兴衰成败,这是人类发展的必然。即便辉煌一时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以及驰骋疆场的大汗,在五千年的沉浮中随雨打风吹去。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泱泱华夏,在凤凰涅槃后逐步走向复兴。
而今,江山如磐,人们安康。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慷慨悲歌,壮烈满怀。无数长眠江山的先烈,永垂不朽,那些为国家民族流血流汗的英雄,功昭日月,他们壮烈的事迹和不朽的功勋,应该受到敬仰和追思。近年来,设立的国家公祭日,那是高规格的活动,是为了纪念为特殊战争而献身的英烈们,烈士纪念日,那是祭奠自1840年以来,为了民族独立和解放前赴后继而牺牲的人民英雄们。天安门广场上,高高耸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是先烈的脊梁撑起,是英雄的鲜血凝成。
“宁可前进一步死,绝不后退半步生”,清明的祭奠,可曾忆起新一代最可爱的人。
风雨人生,沧桑岁月,很多故事其实并不遥远。
三十八年前,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场战争,还历历在目。这是新中国成立后,除抗美援朝之后一场规模较大的战争。那就是对越自卫反击战。
“再见吧,妈妈,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多少热血男儿,奔赴疆场。这歌声,激荡情怀,与当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是多么相似。
岁月如歌,青山如磐,守着和平与安宁,无人愿意再去揭起那些血雨腥风。高山峡谷之中,有无数长眠的烈士,城市田园之间,生活着多少经历战火而平凡生活的英雄,他们曾经的辉煌,在现代人心中,仿佛渐行渐远。
血染的风采是那么鲜红,人民的安宁重于泰山。山雨欲来,忘战必危,黑云压城之际,我们枕戈待旦。
滇南的边境线,连绵千里,一条红河,划分出两国边岸。我家就在河边住,当年,英雄们催人泪下的故事,我们耳熟能详,而今,英烈们渐渐远去,英雄们垂垂老矣。
“桃花红雨英雄血,碧海丹霞志士心。今日神州看奋起,陵园千古慰忠魂”,很多人和我一样,在思念他们。
三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追根溯源,战争源于作孽者。
放眼当今天下,和平发展之时,山姆大叔唯恐天下不乱。阿富汗、伊拉克、叙利亚纷争此起彼伏,朝鲜半岛风雨飘摇,“环球如此凉热”的太平世界,只是人们心目中美好的愿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古往今来,战火殃及的还是庶民百姓。人人都希望和平安宁,“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天灾可以预防,人祸,从始至终,源于作孽者。
自作孽,不可活。当年,“同志加兄弟”的近邻,在红河的那边,狂妄的叫嚣,凡有攀枝花树生长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土地,于是,流淌着千百年华夏血脉的西南边陲,我们美丽的家园也被其圈入。他们大肆驱逐华侨华人,公然越过骑线,修筑坚固的堡垒工事,越境埋设大量地雷,自不量力的率先开了若干枪,杀害我边民和边防官兵,毁我田园家园。他们扬言,要打过见证了两国人民世代友好的友谊关,打到昆明和南宁过春节……是可忍,孰不可忍,人民日报义愤填膺,老将军们勃然大怒,东线西线两路大军聚集桂滇,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直捣狼穴。多行不义必自毙,白眼狼们引火烧身,必然玩火自焚。
忘恩负义,好了伤疤忘了痛,当年法国殖民者为所欲为,当年美帝国主义悍然入侵,在我们还百废待兴举步维艰的日子里,倾其所有,无私的伸出了援助之手,因为是源远流长的邻居和兄弟,因为华夏重情重义的传统美德世代相传。养虎为患,谁料想他们用我们援助的物资和武器作后盾,用我们帮助修筑的工事为堡垒,恩将仇报。
我想起了农夫和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有的故事可以重演,有的故事不堪回首。
惨烈的故事,就这样在不该发生的时候发生。
在生活中,工作上,我经常接触到那些第一次挺进狼穴的老兵,他们大部分已经年近花甲,每年清明,他们战友小范围集会,到战友牺牲的地方,去追思他们的友情,告慰长眠在他乡的烈士,追忆那些战火硝烟的日子。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当年,战争结束后,很多战友退伍回乡,依然耕田种地,娶妻生子,在默默无闻中平凡生活,伤残的国家给予一点补贴,立功安置的毕竟是少部分。大部分人依旧被生活中的困难所困扰,有的老人妻儿生病,欠下一屁股的帐,依旧脸朝黄土背朝天,但他们有着坚韧的个性,深明大义的胸怀,从来不给政府添麻烦。两鬓斑白的他们,只有茶余饭后闲聊中,特别是在战友集会时候,才神采奕奕,当年战场上的雄姿,依然可见。
一次,我和他们几个战友,在一位老兵简陋的家中喝酒,几杯老酒下肚后,大家脸上红红的,想起了当年战场上炮声隆隆的日子,大多感慨不已。他们对我说,比起牺牲的战友,他们是幸福的,至少,还活着,还有酒喝呢,一种幸福和满足感洋溢在脸上。这老兵参战回来后带有伤残,政府关心,安置在一个国营农场工作,还给予一点补贴,但不几年就下岗了。下岗后,他自己带着年迈的老母亲,带着在农村的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女儿,在农场毗邻的小镇,靠祖传的手艺做点小食品,每天带着伤痛,夫妻两人做小食品要熬到深夜,第二天他挑着担,街头巷尾去叫卖。还有一位安置在百货公司,公司改制后就出来了。他是二级伤残,当年在阻击战中,肚子被弹片击中,肠子哗啦啦流出来,但他依然忍痛随战友们一起攻克了敌军阵地。改制后靠补贴和低保生活,但他默默无闻,在沉默寡言中话特少,刚过花甲的岁数,在病痛的折磨下,其外表已经老气横秋。雪白的头发胡子,苍老的面庞,只有双目中透出的刚毅目光,在日复一日的忍受着伤痛的折磨。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我仿佛看到了这些平凡的英雄,厮杀在刀光剑影的疆场上。
牺牲的烈士,长眠在他乡的烈士陵园中。多年来,很多家在农村的父母,白发苍苍,为了攒够到陵园去看望孩子的路费伙食费,他们平时节衣缩食。清明前后,带着牵挂,带着年迈多病的身子,舟车劳顿奔波到陵园。他们抚摸着孩子的墓碑,老泪纵横,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为国家而牺牲,是为了活着的人们更好的生活而牺牲。于是,他们擦干眼泪,依旧晨起暮归,劳作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在日出日落中平平凡凡的生活着。
国家不忘烈士,时代需要英雄。
忘记就是忘恩。清明前夕,在细雨霏霏中,我跟随这些平凡的英雄,去看望长眠在他乡的烈士。
四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时近傍晚,我们还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近处的群山,在连绵起伏中一片朦胧,犹如当年千万门炮火覆盖之后的山岗,浑然连接天地间,雄浑,壮丽,凄美。远处的天际边,成片成片的夕阳,绚烂,妩媚,犹如火红灿烂的攀枝花。
千百年来,大自然如一位美术工艺大师,饱蘸岁月的浓墨,浅绘深描,绘成锦绣风光旖旎,千里江山如画。人在画中,宛若山川之中不起眼的小草,然就是这株株小草,构成了茫茫原野,养育了锦绣河山。
此刻的我们,像几只小小蜗牛,沿着起伏盘旋的山路,绕着连绵无尽的红河,缓缓爬行,没有半丝疲惫,不会有半丝疲惫。心情的起伏颠簸,胜过车辆的颠簸。
我们大声唱歌:“年轻的战友,再见吧,再见吧!为保卫祖国离开了家。你看那山岭上一片红霞,那不是红霞,是火红的攀枝花……”,歌声激扬、奋进。路边,沿河谷生长的攀枝花树,高低错落,大小不一,树上那些硕大的花朵,还没有凋谢,不规则的悬挂在绿叶还没有生长出来的枝桠上,鲜艳夺目中闪过车窗。
时光没有闪过,就像眼前的路没有尽头,只是不可能行到水穷处,更不可能行到从前,只有阵阵枪炮声,厮杀声,还回荡在山谷之间,与眼前自然的美景,形成鲜明的反差。
群山像英雄的脊梁,坚韧,挺拔,坚如磐石,撑起共和国的星空,浩瀚,无边。夕阳是英雄的鲜血,灿烂了战士的青春,涂染在共和国的旗帜上,猎猎飘扬中,映红了边陲的沃土。
残阳如昨,可还记得《高山下的花环》,可还在唱《血染的风采》,那不仅仅是文艺作品的极度抒情,而是一场战争的真实回放,是血与火的光芒,是战士的怒吼。慈母善良而期盼的目光,妻儿倚门眺望的期盼,军人高尚无私的品质,化成抑制不住的泪水,一直在真诚善良的人们心底流淌。
几度春秋,历史是一部厚重的书,乘凉的不能忘记种树的。居安思危,站在这片血染的沃土上,收集起那些战火硝烟的岁月,记载下英雄不朽的业绩,为文者义不容辞。
于是,我们沿着英雄的足迹,去找寻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从屏边、河口、马关、西畴到麻栗坡,历史像连绵的山脉一样,起伏沉降中划过这些曾经战火硝烟的边陲重镇。高耸的山峰,茂密的丛林,清清的河流,富庶的坝子,静谧的山村,勤劳朴实的边民,依山而作,择水而居。一路山川奇秀,和路边不断出现雷区的警示牌形成鲜明的反差。
山水的那边,就是当年把彼此的边民拉入战火的魁首。
沿途经过的村镇,看到了人群熙熙攘攘的集镇,看到了鸡鸣狗吠的村庄,看到了庄稼茂盛的田园……一切,已经没有战争的任何印迹。人们在平静中生活,享受着安宁与幸福。边疆与内地村寨不同的标识,在于村寨集镇每一间屋顶上,都有鲜艳的五星红旗飘扬在傍晚的微风中。
屏边苗族自治县,可还记古老的滇越铁路,可曾知道大围山。当年,杨得志将军坐在中军帐内,运筹帷幄,指挥西线边防大军挥师挺进,号称第三军事强国的王牌棒子瞬间土崩瓦解,仓皇逃窜。站在河口小镇的口岸边,眼前的红河一分两国,静静流淌,两岸边民走亲戚般往来,海关货物吞吐量雄居第一,来自国内外的游客来来往往。谁能想到当年,那些铁流滚滚的日子,依旧历历在目。沿边的县城郊,均建有高耸的烈士陵园纪念碑,清明前夕,满头白发的战友,泪洒黄土的亲人,稚气未脱的小朋友,伫立在密密麻麻的烈士墓前,在嘹亮的国歌声中默哀,倾听亲历战火的英雄讲述烈士的故事。
老山主峰上,迷雾朦胧。
张大权烈士紧握钢枪的雕像高高挺立,坚毅的目光,注视着前方。张爱萍将军亲笔题写的“老山精神万岁”几个鲜红的打字,印刻在一块巨石上。驻守的边防军的一位战士,在向我们讲述着百米生死线的感人事迹。
忘战必危,而今,祖国的国防建设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足以告慰血洒疆场的烈士,默默无闻生活在我们身边的英雄。
离老山不远,就是麻栗坡县最古老的天保口岸,这是通往河内最便捷的交通要道。站在我方一侧,口岸负责人在向我们讲述着对面山颠上当年“上甘岭”的故事。我英雄的人民解放军在后方食物和弹药供应不足,战友牺牲较多的情况下,坚守阵地,打退了敌人无数次的进攻,捍卫了我们的阵地。在我们身边,分界线就在一步之遥,身边的河水清澈见底,静静流淌,口岸两边,边民和贸易车辆来来往往。
几棵硕大的攀枝花树,如守卫国门的将士,伫立在河边,在夕阳的余晖下,锦绣的攀枝花,火红,灿烂……
今年是对越自卫反击战38周年,当年,我们县近千人参战。为此,县政协组织专门出一本自卫还击专辑的文史资料,由此,我和他们专门到边境县区,当年战火硝烟的地方去了一转,回来,形成了这篇散乱的文字。
拜读山泉老师佳作,开眼界了!
巴尔扎克的书房有一座拿破仑塑像,剑鞘上刻着:他用剑未完成的事业,我要用笔完成!
保重身体,大哥。
问好鱼妹子,我知道志趣相投的好朋友就在身边,从来不曾离去。
你也保重!
有时想想,一生很短一生也长。我们把控不了,就珍惜当下吧。
照顾好老父亲,祝愿老人家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