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劫
《劫》之一
载着我们六七个人离开工厂,拐来拐去,停靠在路灯模糊的一个靠坑的路边。司机熄了火,说是再等几个人。我与妻低语,在远处的灯光的余线里,我昏昏欲睡。半敞的车门钻进寒冬的空气,拉扯着我的精神。
门打开了,有人上车,同时上来的,是凶恶的命令:“把头低下,不准抬头,把钱和手机都掏出来。”我坐在客车的中后位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在脸上挨了一巴掌,妻用手把我的头压下。我的脑子急转,在心里不住地念佛。司机被纠到最后一排,可以听见重重的打,和哀哀的呻吟。我低声告诉妻,把钱藏起来。工资在我兜里,我小心地藏在屁股底下的座位套夹层里。有人走过来了,要手机,我把自己的二手小灵通递出去,没接。我很纳闷,接着,就明白了,人家强盗在嫌弃手机的廉价。前面坐着的同事,都一一被打,王家哥哥,打得最厉害,也最持久,那些人是非要榨出钱来不可,王家哥哥,一共掏了三次钱,每一次都伴随着连绵不绝的暴打,他的弟弟,被打的也很厉害,面脸是血,还有一个老头,很是乖乖地掏出了钱,也挨了几巴掌。手机是都被没收了去,没有机会报警的,再说,那时节,谁敢哪。
过了几分钟,有走过来,要钱,我事先准备了一点零钱,递了出去,又没接。我傻了,就像是在做梦,还是念了佛的缘故。他们反复的打人,更是增添了我的恐惧,我轻声与妻商量,要不要把钱就给了他们,时间一长,一定要出人命的。我小心地抽出一部分钱,以备不时之需,可是,并没有人再过来勒索。更增加了我的绝望。
有人大叫警察来了,那帮人速速离去。我夫妻独得安好。
司机找到了被强盗夺下扔出窗外的车钥匙,车启动了,车内大亮。一片狼藉,包括任何行李。王哥脸上沾了血迹,手轻轻拭着,便一个一个询问状况。他是妻的哥哥的舅子,这客车就是他包的。那王家兄弟是他的同族。
还有人没有交出手机,王哥报了警,说了什么,我没在意,我是糊涂了心。
有人上车了,正是要接的人,再往前行,上了一大批的人,车里终于满满当当。我在想,如果先接了这些人,大概强盗就不会有胆上车了吧。
只是我想。没有说出来,因为,我和妻的保全,也是一个谜。
终于上了高速,大家才得以放松,纷纷的研究刚才的事故。王哥开始收票钱了。因为先前的几个人都洗劫一空,为了凑足包车钱,我和妻,多出了四十块钱。
《劫》之二
有一个村子,在村子的中间一道街的南端,——已经离公路不远——有一棵老枣树,树的一个枝杈被折去了,只留短短一截,也枯朽了。但这枯朽的一段,却承担着全村人的安慰,那是一口锈得没了模样的钟。但凡有大事,会有人及时拉响,那根不知换了几回的绳子。那钟声悠扬,能瞬间飘到每个人的耳中,刺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其实这钟已经沉睡了多少年,连最顽皮的孩子,也对它视而不见。然而大树下的碾盘,倒是经常的聚集一群人,说笑,或者谈论国家大事。
这样的不知过了多少年。枣树的枝杈被勒出了深深的疤。那麻绳随风飘荡,仿佛将春风永远地拴住了。可是有一天天快亮的时候,一阵急迫的钟声,击碎了全村人的好梦。那是一个拾荒的老头,边拉绳子边喊。喊什么,谁也辨不清,除了襁褓里的婴儿,大家慌乱地穿衣。边小心地从一些缝隙里偷窥家里的院子,但是,没有一个人开门并且出门去。只是小心地看,仔细地听。有孩子哭了,赶紧塞了糖果敷衍。
村子异常安静,除了几处狗叫,除了急迫的钟声,除了那老头的叫骂。他在骂全村子的人,骂得相当难听,有人就在屋子里默默地回骂。还有强壮的青年要开门去打人,终被拦住了。
钟声停了,骂声变得凄凉,弱了下去,好像远去了。接下来的,是凌乱的撕打叫骂声,令所有屋子里的人不解,好奇心折磨这每一个人。但出去,是万万不行的。
秒针快活地跳着转圈,人心却在煎熬里等待。终于,一切都安静了,太阳照进了每一家的窗户。给那些在昏暗中的人点亮了勇气,陆陆续续地走出家门,谨慎地靠向那棵老朽的枣树,仿佛平时还要去哪里聚会谈天一样的汇聚。可是没有笑声,也没有什么相互的招呼问安。所有黑色的眼睛,被统一了汇聚在两个沾了许多暗红的的血的人身上,一老一少。老的都认识,少的,好像眼熟,不敢肯定。一个早得了当兵的儿子的探家讯息的壮汉子,勇敢地迈步,脑袋更加勇敢地往前探。
“儿啊”——手就扯住了那抹绿。
众人都围了起来,一片此起彼伏的叹息,羞红了天边的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