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入军校的那一年，外婆走了，永远地走了。得知这个噩耗，我痛哭了一夜。外婆，曾经说她有可能等不到我回来了。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戏言，可是外婆真的没有等我回来。
　　 那一年，我决定参军。在离家前的最后几天，我抽空去看望了外公外婆。那时，我和外公外婆一起坐在堂屋里面掰棉花。外婆突然跟我说了一句话：“锐儿，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和你的外公可能等不到你回来的。”虽然，外婆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可是我的心里还是一阵辛酸，但我强忍住没有表现出来。我振了振精神，笑着对外婆说：“外婆，不会的，您和外公身体都还好，你们都会长命百岁，再说，我就去两年。”外婆听了我的话，只是笑，便不再说什么。
　　 我知道那一走，就是两年。临行前，外婆曾千万番的叮嘱。我没有想到那一别竟成了我与外婆永远永远的诀别。外婆，没有等到我回来。
　　 到今天，外婆离开我已经整整五年了。在以前的我，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可是它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将我推到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我对此竟然没有一点办法。
　　 我明白，外婆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只留下一个站着不肯向前走的孩子。我渴望时光倒流。我渴望时光凝固。我渴望我永远活在孩童时代。活在那个永远也没有忧愁，永远都不知道烦恼为何物的年代。
　　 小时候，和表弟打了架，外婆总是维护我。在外婆的眼中，我永远是那个听话的孩子，我永远是对的。而只比我小十天的表弟却永远是错的。也因此，我喜欢在外婆的面前撒个娇。我知道，那个时候，小表弟对我恨得发痒，却拿我没有一点办法。因为我有外婆这把保护伞。
　　 小时候的我是个馋猫。我最爱吃的莫过于外婆用小麦粉做的蒸粑子。而外婆，当然非常清楚这一点，小孩子在自己的喜好上从来不会隐瞒。所以，每年暑假，我必定会去看望外公外婆。而外婆只要见我来，就一定会为我做好吃的蒸粑子。
　　 走过了这么多年，吃过各种各样的面食，可是我真得没有吃过比外婆的蒸粑子更好吃的。外婆的蒸粑子，不仅仅味美，更重要的是这蒸粑子里面融入了外婆浓浓的爱。
　　 我也总是记得每年的春节，外婆见到我们时那种溢于言表的喜悦。忙着张罗这张罗那，似乎没有一刻清闲。可是，我知道外婆心里高兴。我总是称赞外婆菜做得好吃，这是发自我的肺腑之言。外婆的厨艺是真好。
　　 那时的我，可以算得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孩子。每天都有吃不玩的好吃的，每天都有玩不玩的好玩的。每天都可以睡到日晒三竿，还不肯起床，哪怕是醒着。记得有一次，醒来的时候，见到外婆在打扫屋子，我见到外婆握扫帚的手都已经裂开了口子。于是我便对外婆说：“外婆，我起床来给您当助手吧。”外婆听我这么一说，自然高兴，可是没有答应，她说：“天太冷了，你们多睡一会儿，等饭做好了，我来叫你们起床啊。”我把手伸到被子外面探了一下，确定外婆的话不假后，继续心安理得地躺着睡大觉去了。天那么冷，难道外婆就不怕冷吗？想想自己，那个时候真的是太聪明了。
　　 那几天，对于外婆来说，应该算得最忙的日子。也许，也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吧。我们一天到晚在那里玩，在那里疯，有时候还会冒出一个哭鼻子的，这当然是我们的恶作剧。可是外婆也真的太耐心，我从来没有见到她发过脾气，她常常是笑着去哄那个倒霉的孩子，而我们却站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
　　 等到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她总是竭力挽留我们再多玩几天，然而条件始终是不允许的。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事，当然我们管不着。而要命的事情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事情。我们要开学了，可是作业还剩一堆没有写，总不能去学校等老师检查的时候才写。外婆见我们去意坚决，也不好再劝。便又回里屋去用塑料袋子给我们装上许多好吃的让我们带回家去吃。这些吃的都是外婆外公辛辛苦苦做的，他们自己都不舍得吃，可是每一次都给我们装那么大的一袋。
　　 之后，是一段长长的路。外婆边送我们，边嘱咐我们。我哪里用心在听，心里想着的是压岁钱回家了该怎么花掉。而我只能认真地点头答应，虽然我都不知道外婆具体说了些什么。
　　 记忆中，外婆总是将我们送上河堤，看着我们走远了，她还久久不肯离去。那时，天已经黑，路那么难走，我不知道外婆是怎么回去的。只是，夜幕中她的背影，永远铭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多少年，就在那个河堤，就在那个遥远的乡村，一个落寞的老人，往返于那条熟悉的路。那是老人走了一辈子的路。也是我们再也无法忘却的路。
　　 然而，外婆没有等到我回来，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病危中，我都没有来得及见她的最后一面。
　　 那年回家的时候，去到外婆家，一切都变了。因为表弟结婚的关系，房子已经装修过了。在迷茫之中，我试图去寻找曾经的影子。却发现再也找不着了。我再也无法找回从前的那种温暖。两年时间，一切都变了。变得不再熟悉。
　　 而当我见到外公时，差一点没有认出来。外公的样子好是憔悴。
　　 我还等着他来逗我，就像小时候一样，而终于没有等到。外公没有一句话。我们相对静立了几秒钟。然后，我示意让外公坐下。只是想安静地陪他坐一会。那一刻的心，好沉重。
　　 内心的虚空与寂廖无处排谴。因为少了一个人。因为外婆不在了。
　　 我无数次构想，要是外婆还在的话，会有多好。我多想将外婆从那个陌生的世界里带回来。再听听她的声音。
　　 时光悄然带走了一切，我们任何人都无处躲藏。
　　 我知道外婆走了，不会再回来。
　　 而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来得及说。
　　 外婆，您知道吗？那一次您骂了表弟，但其实是我动手在先的，我没有告诉您。
　　 外婆，您知道吗？那双花手套是我偷偷藏起来了，它太好看了，我没有舍得拿出来。
　　 外婆，您知道吗？隔壁家的小孩是让我给推倒的，我吓坏了，没有承认。
　　 外婆，您知道吗？我还是无比怀念那美味的蒸粑子。您还可以再为我做一次吗？
　　 外婆，您知道吗？那天我说要给您当助手，只是为了讨您的喜欢，而并没有克制寒冷的勇气。我试探过了，那天真的很冷。
　　 外婆，您知道吗？您过去常说我和表弟是两泥土做的娃，睡着的时候，即使五雷轰顶也不会醒来。可是您错了，那一次，我醒了，虽然您跟邻居讲话的声音很小，怕影响到我们休息，却还是让我听见了。
　　 外婆，您知道吗？我一直想对您说不要送我们那么远。天太黑。可是怕您伤心。而迟迟没有说出口。
　　 外婆，您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您只是和我开一个玩笑。我以为您会等着我回来，可您没有。这么多年来，您第一次这样的认真，外孙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望着满目苍凉的一切，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模糊我的视线。冥冥中，我似乎看见外婆笑呵呵地向我们走来，还是那样熟悉的笑容。手里端着满盘的美食，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还是在当年那间普通却温馨的砖瓦房子里面。我们围坐在一桌，家里有好多的鸡，还有一条乖巧而温驯的狗。
　　 外婆，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会起来的，不再是为了讨您的喜欢。我知道那天太冷，可是您的手都已经冻裂了，一条一条沟那样的深，像刀一样刻在我的心里。我为我的聪明而自责。这一次，您休息，让我来。
　　 “外婆，我起床来帮您吧。”
　　 “太冷了，你们多睡一会儿吧，等饭做好了，我来叫你们。”
　　 “不，外婆，我睡不着了。”
　　 “可是天太冷了。”
　　 “外婆，您都不怕冷，我也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