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天地事】人去灯灭(征文·散文)
人去如灯灭。真的,如果你看见过蜡烛、青油灯在耗尽蜡和油后,火烛使出浑身力气,放出明亮的光芒,就那样闪耀地一跳间,烛火亮光变弱,火光头颤抖斜下,逐渐收缩,然后,亮光瞬间就消失在蜡根和油灯灯芯上。
人去的时候,回光返照就和灯灭的情景一模一样。如果你见过灯灭和人去时的样子。
“人去如灯灭。人死了没有一点点气息。”爷爷在世时,说起太爷走时的样子,就会这样叹息。
爷爷是太爷唯一的儿子。母亲早亡,他自小身体不好,病病歪歪长大后,一米八的身高,体重不到100斤。爷爷吃饭时,太阳穴上总会有个圆疙瘩来回动,我常常看着爷爷瘦瘦的身子,总担心爷爷那一天会忽然像灯光一样黯淡下去。
爷爷性格开朗,说话幽默。只要爷爷在,家里的气氛就非常活跃。爷爷喜欢开玩笑,喜欢捉弄人。只要爷爷出门,我们心里都满怀着期望,爷爷回家,一定会给我们每个人带礼物的:一个麻糖、一个油糕、一个油饼、几个水果糖、一个铅笔、一个本子、一块花手绢……
上学时,第一支水笔是爷爷给我买的,五毛钱。如今我还记得这支水笔的样子:水笔是一根玉米形状,笔帽是绿色的,翠绿欲滴。笔身是黄色的,金黄闪亮。这只笔我一直用到五年级,丢了。让爷爷再给我买一支,爷爷却给我买了一支包尖的英雄牌钢笔,黑色的那种。那支失落的玉米水笔就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小时候,总会缠着爷爷给我讲古今。爷爷讲了《三国演义》《封神榜》《薛平贵征西》《西游记》等,一遍一遍,我不厌其烦地去听。有时候,我会问太爷爷太奶奶的故事。爷爷就吸着烟锅,闭着眼睛,缓缓给我讲述太爷爷的一生。
爷爷讲到太爷爷去世时的情景时说:“你太爷走时,就想吃一碗白面片,你奶奶给擀了一碗白面片,他吃了一口,闭上眼睛,脸都黄透了,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你舅太爷爷让我拿一张黄纸引路,好让老人家别受太多苦,我点了一张黄纸,从门里出去,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屋子里传出了哭声,你太爷爷已经走了,他走的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哎,都说人死了变鬼,有魂魄,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你太爷爷,他也没有托梦给我。”
我心想,要是我能早出生几年,我就可以见到太爷爷了。奶奶说太爷爷长得很俊,很高,脾气好,手巧。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奶奶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后悔妈妈生我太晚。
爷爷说:“狗,爷爷老了,也会死的,到时候你去爷爷坟跟前烧点纸钱,不要哭,笑几声爷爷都很高兴。”我哪里肯要爷爷死呢!我跑过去抱住爷爷的头,放声大哭起来:“爷爷不能死,爷爷死了我就见不到爷爷了,我也活不成了。”爷爷哈哈笑着,摸着我的头,替我擦眼泪,说:“瓜娃子,爷爷不死,爷爷不死,爷爷还要看着我麦娃子长大成人呢!爷爷还要喝我麦娃子买的酒和茶呢!你这女女,像演员一样,说哭就能下眼泪!”爷爷说要死,我感觉爷爷好像真得要离开我,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悲伤。
从爷爷给我讲述的太爷爷的死,我懵懵懂懂知道每个人都会死的,我对死亡充满了恐惧,我最怕爷爷奶奶会离我而去,也怕我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小时候的我认为,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死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看不到我的爷爷奶奶,看不到这个美好的世界。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死去。但是我不承认爷爷奶奶会离开我。
童年时光很快过去。和爷爷奶奶相濡以沫十四载,然后分离。我和爷爷奶奶每年有两、三次见面机会:寒暑假回家,爷爷来矿上看我;渐渐长大,每年可以见爷爷奶奶一次面。再后来,聚少离多的日子越来越多,加之进入社会的诸多不适应,让我将更多心思都用在努力工作上,我希望有能力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处境,然后把我的爷爷奶奶接到身边伺候他们,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快乐地生活。
时间永远不会让你做出选择,奶奶爷爷在我辛勤拼搏间,一个个驾鹤西去。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亲人,也把一颗遗憾的种子永远种在我忏悔的心田。多少年来,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在爷爷奶奶病痛的日子里没有尽心伺候没有好好陪伴。
人去灯灭,无法挽回。光明过后是无尽黑暗。这黑暗,就像我们长长的思念一样无边无际。
所以,在灯亮的岁月里,竭尽所能做到问心无愧,待亮光消散,皈依平静。然后,宁静生活,燃尽火光,安然而去,这便是最好的人生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