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数爱
打小,我就会数爱。不是数自己得到了多少爱,而是数别人比我多得了多少爱。这大概可以算是本能。作为父亲的第二个女儿,幼小的潜意识里,或许就已经知道不邀爱可能便不会有更多的爱,不争宠也不会有更多的宠。方法当然有很多,而对于一个孩子,哭,是最便利有效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后来的事实也屡屡证明,老祖宗们留下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年岁渐长,对“爱”的理解不再过分狭隘时,懂得了“此消彼长”,堤外损失也许堤内可以补。“你问我爱你有几分,月亮代表我的心”也就在那时入了脑入了心。月有阴晴圆缺,爱自然也就有潮涨潮落。潮水涌来自然可以做弄潮儿,潮水落了也一样有贝壳可以收获。一切都是自然的法则,就像光明之于盲人,只要感受得到那实实在在的温暖,看不看得到那太阳又怎样呢?当然,前提是,那时的我已经有了感受爱的能力。所以,后来在我看到一些明明是长期处于社会大环境中的劣势,却还要非难社会,厌恶功名利禄,标榜自己与世无争的“士子”们,我都有窃笑的冲动,那,根本不是他们的本意。
以为,爱其实是动词,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已经是人到中年了。“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于我,不再仅仅只是诗词,而是生活。我遏制不住地想要为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我所爱的人做些什么,尽我所能地想要让他们幸福,想要他们快乐,而且绝对不求回报。我以为,那样,我便可以问心无愧了。
然而,也恰恰就在那时,老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出了那句:“我,你妈和你闺女,在你心里排个号的话,都排第几啊?”
“排号?怎么排呀?就像一个桥上的那两个桥墩,您说哪一个排第一哪个排第二啊?”我笑着问。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甚至,还觉得老头儿有点矫情。
这还是那个在军队干了近四十年的政工、以技术四级退休的老爸吗?跟退休前相比,怎么像变了个人,变得这么敏感、凌厉和尖刻,变得让人忍不住就想敬而远之呢?我想,那一刻,他一定感觉到了我的不满和厌烦,尽管我始终保持着微笑。所以,他也只是“呵呵”了两声,就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只留下我一个人,瞬间进入凌乱……
当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错在哪里时,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罪于别人,大概也是本能。我当时就是这么做的。直到我今天敲出这篇文字——不经意地,字里行间,便已然是满满的委屈和怨怼。而所有这些委屈和怨怼,我的父母不曾对我做过,我也不曾对我的孩子做过。可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对自己的父母,这些,居然成了自然流露?
自然到以为给了他们丰厚的物质,就可以不再有爱的仪式,比如一个微笑、一个拥抱;自然到自顾自地陷入忙碌,对他们是能敷衍就敷衍,比如他们不管说什么,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嗯”“啊”;甚至自然到明明已经把自己看成了他们的救世主,却不许他们提出质疑,以为那是凌厉和尖刻……
我写不下去了。因为我忽然意识到,老爸要的其实不是一个答案,他要的,是一个仪式,一个爱的仪式。这个仪式就像一种承诺,一种契约,可以带给他安全感,一如我小的时候。但我远比他们幸运,因为那时的他们,懂得表达,让我知道他们爱我;懂得持续表达,让我知道他们还爱着我,每一天,他们都重新爱上我一次,没有忽视,没有冷漠,没有将就,甚至没有敷衍。和他们相比,我实在相差太远。
我终于明白,爱,不易数,爱字,更不易写,需要我们湖心风纹,勾勒一笔一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