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香】公交车(短篇小说)
抚顺,这座算得上古老的城郭,如今已变了模样,楼宇矗立,草木葱郁,本来在这个时节就可以观赏到景致却怎么也看不到了。尽管已经是四月份了,天气还是那么冷,冬日里的冰雪变成雨水,寥寂的地貌变得泥泞,本来喧闹的室外娱乐场所依旧空旷静谧,只有少数几个人在那里做着运动。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致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光芒,物体本身的高贵与稀有并不是光芒的寄托,人与自然的结合才是光芒的所有,那种结合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一种梦寐,还有一些人将这种结合看作是家常便饭。无论怎样,它都是最美好的。
我说过,那种美好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一种梦寐。因为一些人为了赚钱糊口而奔走于工厂与家庭之间,这也许是他们的宿命;有些人则对于知识的痴迷使他们无心顾及其他;有些人因为有一份正当工作而衣食无忧,却险些得了抑郁症;还有些人除了吃他老子的家产之外,别的一无事处。这些人不知是愚昧还是无知?不知是天生贪婪还是出于生活所迫?我只能无奈地说,什么样的人都有。
坐在公交车上,感触就会特别得深,上述几种人在公交车上是最常见不过的了。无论是去工厂、学校、企业,抑或是没事闲着游玩,车上总会有很多人发出永无休止的言论。更确切地说,是两个以上一同上车的人,因为一个人是不会自言自语的,除非他的过于沉思,要不然他就是个傻子。
提到傻子,我却发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见过他们了。大约在两年前吧,所谓傻子随处可见,口中叼着一枚硬币,周身褴褛,还有一股油腻味儿。不禁有人会问起,傻子身上怎么会有油腻味儿?原因很简单,并不是因为他们吃的有多么好,而是他们坚定不移地呆在烧烤店或是食品店(多为露天的)乞求施舍。做买卖的怕顾客嫌弃,便给几毛钱打发他们走。正是由于这样的缘故,使他们身上总会有一股油腻味儿。不仅如此,他们还时不常地顺手拿走卖水果的两个鸭梨或是半串葡萄,当然了,对苹果与橘子他们也毫不客气。而现在这些“傻子”,(之所以加上双引号是因为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傻子,他们不会照顾其他人,却非常懂得照顾他们自己)已经被送到精神病院了,那里可以成为他们的家。具体他们的生活及生活所需由谁来负责我倒真不知道,只要不是“希特勒式”的政策,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件梦寐以求的幸事了。
言归正传,停在始发站的公交车还没有开动,车上嘈杂的声音已使人心生怨恚,
“大嫂,你来了。”
“是啊,小张,你也来了。”
“我是来买衣服的,我跟我丈夫结婚三年了,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添过。”
“对,是该买了,我们净给他们打扮了,现在也应该给自己添些衣物了,好打扮打扮,毕竟我们也不算老呀。”
“大嫂,你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买菜呀?”
“哎,这是邻居让我带买的,我正好有月票,就来买了。不过,说真的,这边菜市场的菜真的很便宜,我自己也买了很多。”
两个妇人在那里聊着家常。
“亲爱的,一会儿等我们回去时先吃点儿饭,然后去网吧。”现在式的青年说。
“行,听你的。”学生打扮的女孩细声细语回应。
“你给你的父母打个电话,就说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为什么?”
“到我家里呗,我父母都出差了,我一个人很空虚。”
“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亲爱的,你一定要答应我,我亲爱的。”说着,搂着女孩的纤腰,亲吻着女孩的额头。
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禁让我想起电视上曾讲过的一对热恋的男女,由互相表白、拥抱、亲吻到性交,再到怀孕、大出血、子宫摘除,直到不能生育的例子。这样的例子或许对于“计划生育”来讲是一种遵循政策的好榜样。榜样的确好,只不过好的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了些。正因为那一件事,国家在关注、舆论在关注,一切关于未成年人性生活的问题便油然而生。是让所有未成年人都知道性爱,并且正确地认识性爱?还是无所谓装作懵懂,继续遵循那“计划生育”?
这时,上来一个红脸的中年男子,他的脸像是被开水烫过似的,红得厉害,只见他坐在司机后面的椅子上,打个哈欠。
我身后的中年男子对刚上车的红脸男子说:“你来了。”
红脸男子说:“来了。”
“你到我这边来。”
“得了,你到我这边来。”
司机后面的椅子有两个座位,我(相当于副驾驶座)后面椅子只有一个座位,当我身后的男子换到与红脸男子一起的座位时,时钟正点12:30,汽车启动了。
我仔细打量着那两个中年人,红脸男子除了脸红之外,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酒气,棕色的皮夹克,脚下黑色革制的皮鞋,周边尽是泥土。
那个坐在他身旁的中年人梳着分头,深蓝色的衬衫配着一身黑色休闲西装,脚下一双黑色皮鞋,鞋上缤着白线。只听他说:“你怎么有时间来这儿呢?”
“还不是因为厂子的事。”红脸男子说。
“厂子的事?”
“就是我们干完了活,段长请客吃饭,这不,喝得晕晕沉沉的回来了。”
“怎么,段长请客就喝这么多呀?也不怕回家媳妇骂你。”
“那没办法,段长要我们干杯,我们这些工人就得干杯,能不给面子吗?敢不给面子吗?对了,别单说我,你呢,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我是来换手机的,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告诉我有一款手机特别好,我就跟他去了。一看还真不贵,才四百多块。”
“四百多块能买什么好手机?”
“所以说呀,买回家用了不几天就坏了。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不能退货,只可以换。我说那就换一个呗,他就跟我要一千块,还说只要我给钱,立马就换。”
“哼,纯属放屁。”红脸男子说。
司机突然插了一句,“什么手机一千块钱换一个?”
“不是一千块钱换一个,我朋友跟我说,那四百多的不可以退货,只可以再拿一千块钱加上那四百多块再买一个,就是这个意思。”
“一千多块能买一个相当不错的了。”
“是啊……”
司机与那两个乘客聊着我不太懂的手机。
但关于手机,倒是骗子的拿手好戏,手机骗钱,手机犯罪,有很多例子。中奖、汇款、奖品,结果呢?什么也没有,还白搭了小到百八十块,多则千八百块,甚至是几万块钱。
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车窗上尽是水滴,行人或是打伞,或是顶着皮包乱跑。
“这雨下了有好几天了,弄的回到家里就得点灯,要不就只有睡觉了。”红脸男子稍微醒了些酒,脸已不似刚上车时那样通红。
“下车的都吱一声啊。”司机高声唤着。因为下面的几个站点很少有人上下车,说句较为准确的话——那不属于大站。
快到了“那不属于大站”的站,也确实没有人喊下车,却有人要上车。
司机将车停了下来,站在车门外犹豫不决的是个老妇人,只听她随口问了一句,“这车到XX工厂不?”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司机严肃地说。
那老妇人便没有上车,汽车再一次驶动。
司机且自语,“你爱上就上,不上拉倒,问我也不知道。”
红脸男子笑呵呵地说:“怎么可以这样,什么态度呀。”
司机没有生气,而是无奈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开808线路的。那天,刚要下班,晚上七点多了,上级下来命令,让我们跑805线路。我手里就只有一张图纸,这805线路我都没有跑过,你说,我怎么告诉你们?告诉对了还行,错了还以为我为了那一块钱骗你们似的,所以我只能是说不知道。”
“那就是他们不对了,怎么可以这样呢。”红脸男子颇为不平地嘟囔着。
“人家不是上层嘛。”
一语双关,那个司机并不回头,我也只能是在反射镜中看到他的头皮。
“对了,听说805的新车已经被换到808的线路了。”红脸男子说。
“早就换了,你现在坐的不就是808原来的破车吗。”司机颇有怨气地回答了红脸男子的话。
“怎么?808牛鼻子啊?”红脸男子问。
“808不是途径市政府吗,他们是爹,我们是儿子。”司机又用那极其冷峻的话语回答着。顿了一顿,又说:“我们一共四十多个人,都是开808线路的。这一换车,立即把我在内的三十来个悠了出来。”
“那不还剩下十多个呢吗?”
“那几个都是给领导送礼的,要不就是认识人,再不就是说好话的。像我们这些没能耐的人就都被甩出来了。”
听司机的话语,已经不能再用冷峻来形容了,倘若杀人不犯法的话,他便会将那些领导杀掉,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红脸男子同他的朋友又谈了一会儿,谈的都是一些家常,而司机也在聚精会神开着车。刹那间,公交车上又恢复了喧杂,难道作为乘客的,就真的没有什么不愉快又或是受到侮辱的丑事?还是他们正在用嘴巴将心中的怨气吐出来?司机也是人,他也有这样的权利,也正因为他是个司机,就必须遵守作为司机的职业道德,他的怨气只能回到家中与父母妻儿苦诉。若不想家里人同他一起受气,便只有往肚子里面咽了。
至于朋友?倒还没有陌生人来得默契,不要让朋友看穿你的心事,世界上最不忠贞的就是友情,倘若你不想你所害怕的人(多指上级)知道你受的耻辱,就不要告诉你的朋友,谨记、谨记。
正如我所讲的,红脸男子与他朋友的谈话变了味道,他的朋友是个“好人”,对任何人都表现出善意的情谊,而红脸男子却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正因为这样,红脸男子的脸变得更红,想必是给朋友气的吧。
红脸男子不再同他的朋友谈话了,而是又向司机询问,“我说,805和808两种车除了新旧的区别,不也没什么了吗?”
“有,区别大了,这车小毛病不少,不是那儿坏了,就是这儿接触不好,而新车就没这些毛病了。还有,这车冷,封闭性差得远了。就今年这天,四月份了,还那么冷,听天气预报说,不是过两天还要下雪嘛。但这都能熬过去,就怕冬天,那时候可就遭罪了。”司机找到了知己,但千万要知道,真正感到知己存在的时候是在与陌生人偶然的相遇,而非长期的友情。
“夏天就好了呗。”红脸男子说。
“是啊。”司机回应,“小毛病也不用你管,真到了那时候就撂下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愿意开这破车呀。”顿了一顿,红脸男子又说,“我发现805怎么没有站牌呀,大都是806的。”
“是的,这一段路是和806一样的,有的连806的站牌都没有了。”
“改天应该给中央新闻打个电话,让他们来看看,就说805没牌子。”
“那倒行。”
很显然,司机露出了笑容,是讥笑、还是对知己的谢意?我却是不得而知了。
讲到这里,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因为我在经过下一站时,就已经不在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