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离婚(小说)
一
王玉霞睁开眼睛,四周黑黢黢的。夜,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她伸手摸出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凌晨四点十分。她摇晃了一下脑袋,感觉生疼。脑子里还是这几天一直折磨着她的、关于女儿陈曦文不去上学的事情,正是这件事让她思虑、焦躁,咯得她的脑袋生疼。
也不知道,女儿陈曦文,是怎么了,自从自己跟陈广军办理了离婚手续后,就常常出事。不是,今天,跟某个同学闹翻了,就是,明天,跟某个任课老师吵架了。这次,就是跟数学卢老师吵架了。前天上午,她哭哭啼啼地回来了,说数学老师欺负她。问她具体原因,就是不肯说。在数学老师,及班主任的描述里,王玉霞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上数学课时,数学老师像往常一样讲到某个重点时,当堂进行了提问。陈曦文的回答仅仅擦到了问题的边缘,并未答出老师想要的实质性的答案。卢老师既没有对陈曦文的回答作出回应,也没有请陈曦文坐下,紧接着就让她的同桌回答了,并表扬她的同桌回答得十分完美,同时请她的同桌坐下了。老师没有让陈曦文坐下,陈曦文就还在那儿站着。等老师又板书完下一个问题,扭过头,发现陈曦文还在那儿站着,就顺口说了句,陈曦文你怎么还在那儿站着。陈曦文的脸就红了,说你没有让我坐,我敢坐吗,卢老师挥挥手,说坐坐坐。陈曦文就说他不耐烦自己,他看不起自己,当场就站起来,说你算个什么破老师,啊!回答个破问题,不就错那么一点点吗,就不让我坐,还倒打一耙说我不坐。正在黑板上写字的卢老师当场就说,陈曦文同学,请你出去!陈曦文呼地站起来,边气冲冲地边往教室外走,边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破老师,枉为人师表!
电话里,班主任范老师说,好好做做陈曦文同学的思想工作吧,脑子倒是聪明的,只是不知道,那些个聪明,怎么就不往好处想呢?对周围的人总怀着敌对心理,觉得人人欺负她。最后,范老师小心翼翼,却又意味深长地说,必要的话,带她到心理门诊看看吧。范老师的话让王玉霞心里凛了一下。挂了电话,握着电话的手心里,已经汗淫淫的了。她的大脑在霎那间就短路了。等她回过神来,就想,怎么会,曾经那么聪明可爱的人儿,怎么会,范老师也真是。不就跟同学、老师干了几次仗吗,有那么严重吗?
王玉霞想着再睡一会儿,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却睁得奇大,已然毫无睡意。她不想开灯,什么也不想,她就等着天亮,天亮后再好好劝说陈曦文,往学校上学去。她就不信,一向是尖子生的陈曦文,会对耽误的课不着急?眼看着再过几个月就要参加中考了。她早就把目标锁定在市一中了,就不信,她就不急?
陈曦文的聪明劲儿,大家都说,是遗传了陈广军的基因,想到陈广军,王玉霞的心,总会像大海的潮涨潮落一样,第一感觉就是恨恨的,恨得人,简直,牙根子痒痒,接着又会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美好情愫所挟裹。那种感觉,真是,让人,怎么说,又恨,又爱,又想,又恼,又思,又叹……
二
王玉霞与陈广军相识于樱花烂漫的时节。那时的北京,一树一树的樱花开得,又妖娆,又美丽,又芬芳,凭空给这个季节增加了浪漫的筹码,仿佛是,那密匝匝簇拥着的樱花下,藏着无数的爱情密语,鼓动,并成就着那些,尚未结婚的男孩女孩们,去解密。
那是北京的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技校。
黄昏时分,王玉霞一个人徜徉在校园里的樱花树下。时而停下来站到樱花树前,用手捏住一枝,凑上鼻子,嗅嗅那花的香气,时而蹲下来,把落在地上的花瓣捡拾起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蕾丝衬衣,外搭一件鹅黄中款风衣,喇叭裤,高跟尖头皮鞋。浓密的披肩黑发被她用一支满头、淡粉色卡子往后卡了,整个人看上去清爽、阳光,浑身透着一股子,青春少女,蓬勃向上的朝气。王玉霞算不上美女,但她会打扮,今天这身打扮,就很好地掩盖了,她略显矮的个子,并不精致的脸庞,微黑的肤色。哟,这么有情致呀!要学黛玉葬花吗?循着声音,王玉霞看到了一个男孩,站在离她数米远的地方。他高个,略瘦,平头方脸,一双眼睛闪着灼灼的光,那光里透着一股子,能把人看穿的机灵劲儿。王玉霞的脸倏地就红了,慌乱地躲闪着他的目光。他却大方地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来认识一下吧,我是92届计算机(六)班的陈广军。王玉霞机械地伸出右手,被陈广军握了一下。就是这次相遇,注定了王玉霞和陈广军,二十年的纠纠缠缠。他们像所有的爱情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开始在樱花树下不断地“偶遇”,爱情的篇章也在不停地更新。
王玉霞来自河南太行山下一座小城。父母原来都是畜牧局的干部,后自己做饲料生意,家里就她和妹妹王鑫两个孩子,家道殷实。陈广军来自邻省安徽某农村,姐妹弟兄好几个,家庭贫困。自然而然,两人毕业时,陈广军就跟王玉霞一起来到了王玉霞的家乡小城。从技校里学到的那些东西,基本上没什么用处,两人就跟着王玉霞的父母做起了饲料生意。陈广军脑瓜子活络,为人处世圆滑,生意场上更是如鱼得水,逢迎周旋得,那些顾主们晕头转向,再难谈的生意,再难掰的主顾,在他的斡旋下,没有到最后,不乖乖就范的。
这些个过往,在王玉霞的脑海里翻翻滚滚,不觉就把天翻亮了。已有亮光透过浅粉色窗帘射进来,打在王玉霞的脸上,提醒似的,让她披衣起床。她走到陈曦文的卧室门口,刚想推门而入,头脑里的那一丝清醒,止住了她的手。陈曦文,这孩子,你不采取点策略,她是不会轻易就范的。昨天她已经说了,让王玉霞给她转学,说这所七中,什么破学校,尽是些刁老师,痞学生,我才不愿跟他们为伍呢!
陈曦文小时候,那张小嘴能说会道,能唱会跳。嘴还甜。见人就叫,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亲热得,让人喜欢得不得了,到哪里都能带来一片掌声。王玉霞暗暗高兴,幸亏是随了陈广军,要是随自己呀,一定又是倔巴头一个。三句话里,往往就有两句能把人冲跑,哪里会招人待见?
三
天,已经大亮了。站在八层楼的阳台上往下看,已经陆续有七中的学生,背着书包往学校上学了。王玉霞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走到陈曦文的卧室前,推了一下,没有推开,是从里面反锁了。她边咣咣地敲门,边喊着曦文曦文,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越发使劲儿敲着门,说,再不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要砸破门进去了啊。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不得不软了身段,低了嗓门,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曦文,快给妈妈开门,就按你说的办,咱转学,咱转学还不行吗?好半天,里面才传来陈曦文,懒洋洋的声音,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不给我转学,我就不上那破学了。说着啪地打开了门。
曦文,那样,咱先去七中一趟,把你的东西取回来,再办理转学的事,好不好?陈曦文说,要去你去,我是再也不会,去那个破七中了!说完啪地关上了门。任王玉霞在外面祈求、发誓、骂粗话,就是不再搭理。
王玉霞骂累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声长长的叹息撞到墙上,又弹了回来,被她生生地吞咽到肚子里了。叹什么叹,一切还不都是自己!不,不是自己,是,陈广军那个孬种,种的因子!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
王玉霞家的生意在陈广军的公关下,越发红火了。可是,陈广军就像一只雄鹰,而这座小城只适合雀子之类的鸟儿飞翔。他,需要更大更广阔的天地。他把小城的生意交代给王玉霞,自己前往省城郑州打拼。站在郑州的街头,他有种浑身得解放的自在感,他觉得这才是自己施展才华的舞台。经过一番打拼,他很快在郑州某公司立住了脚,成为该公司的高层管理,有着丰厚的年薪。他买了房,买了车。陈广军是个孝子,当初在小城站稳脚跟时,就把父母接到了王玉霞家,现在他又把父母接到了郑州,让他们住到了,他刚买的高层复式楼里。那时,他们的女儿,陈曦文才三岁,刚留了头发,梳着两条冲天辫,整天缠着人带她玩,带她做游戏。陈广军不定期地,倒是回家来,只是常常匆忙得,顾不上跟女儿多纠缠。王玉霞呢,一方面,要照管生意,一方面,又因骨子眼里那股子懒劲儿。照顾陈曦文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到了王玉霞的父母身上。那次,负责照顾陈曦文的王玉霞母亲拉肚子,去厕所时间长了点,还没出来,就听见陈曦文哇哇哇的大哭声。她连忙用极快的速度冲出厕所,发现陈曦文在厨房,碗柜下放着一只小板凳,碗柜上那只暖瓶倒着,那水从陈曦文的前胸直直地浇了下来。那水是刚刚烧开灌进去的。
之后的两周,陈曦文天天得到医院输液,王玉霞的父母就用脚踏三轮车天天拉她去,晚上回来再小心地为她换药,照顾她。王玉霞的母亲就发牢骚,光管生,不管养!养大我的孩子,还得养我孩子的孩子,天下哪有这理!说归说,她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外孙女,受一点点委屈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相爱容易相守难,真是太经典了。生活中,每当王玉霞跟陈广军有了那些个别别扭扭的事,王玉霞就常常想起这句话。
四
校园里的山盟海誓,回家乡时的情意绵绵,新婚时的缠绵缱绻……这一切的一切,都从养孩子的琐碎生活开始,好像一下子就被斩断,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段。上一段,是诗,是画,是童话里的王子公主,下一段,是锅碗瓢盆的碰撞,是尿布奶瓶的纷飞,是左手握右手的麻木无知觉。
陈广军在郑州挥洒着,属于他自己的人生,王玉霞在小城打理着,用来维持全家人生活的生意。王玉霞动不动就抱怨,这算什么,啊,嫁个男人,钱钱花不了他的,孩子孩子他不管养。这话传到陈广军耳朵里,就故意当着家人亲戚的面,拿出一沓钱,说,给,花吧,花完再给你。王玉霞忙摆着手,我有,我不要,我有。等女儿放了假,她带她到郑州的家里,王玉霞看家里缺什么,就连忙掏钱添,那样子,活脱脱一个事业有成,有钱,又十分贤惠的好妻子。
闺蜜、亲戚们背地里就说她,真不知道你咋想的,不给你钱吧,你背地里发牢骚,给你钱吧,又不要,还上赶着倒贴给他往那个家里置东西。每每这时,王玉霞都不愿听,常常用极其难听的口吻,一口挡回那人的话,我愿意!气得朋友亲戚们再不愿理她,等她再在跟前抱怨陈广军时,大家便一齐闭了口。
婆婆试探着跟王玉霞商量,你看趁你们年轻,再要个孩子吧。夜里,陈广军在被窝里抱着她,用平日里极少有的,柔和的语气说,我们再生个孩子吧。你想要儿子,我可没那本事!王玉霞用的,是她一贯用的、那种硬邦邦的口吻。我又没说非要儿子,女儿也行,只要再给陈曦文添个伴儿就行。别说那么好听,我还不知道你和你妈那点小心思?你们是想要儿子呢!陈广军再三解释只是想给女儿添个伴儿。王玉霞说,添个伴,添个伴,你以为是去街上随便买点东西那么容易,是不是?我一个人养陈曦文,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再生个,我知道还不都是我的事!陈广军搂得她更紧了一点,说,辛苦老婆了,再生个,我保证,给你一起养,不,钱都是我来出,带孩子咱们一起带,还有我妈,我妈也可以跟咱们一起带。那个夜晚,陈广军极尽其温柔之能事,顺着她,迁就着她。那些日子,陈广军处处让着她,娇宠着她,颇有点谄媚的意思。然而,陈广军的努力一切都白搭。王玉霞从郑州回来,立即就去办理了独生子女证。
五
阳光从落地窗里射进来,明媚闪亮。它抚过那蓬茂盛的发财树,绕过茶几,洒到沙发上半躺着的女主人身上。王玉霞觉得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脑袋又疼又晕。她没有了丈夫,女儿又这个样子,她的生活陷入了一种毫无头绪的混乱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真是奇怪,没跟陈广军离婚的那些年,大部分日子也是她和女儿两个人过,然而,却是完整的、有序的。就像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上的链条,虽然蹬一下脚蹬,会发出嗤啦嗤啦的、让人耳朵不舒服的声音,却毕竟会走,只要你努力蹬,就一定会带你到你的目的地。而今,这链条却是断了的,而且没有修复的可能,你再怎么努力,也成了一团糟。过往中那些完整的小家庭画面,常常被王玉霞一遍一遍地温习,那滋味,真是,怎么说,五味杂陈。也温暖,也感动,也孤独,也抱怨,也家常,也烟火,也寂寥,也沮丧。
房子、车子都是王玉霞自己买的。一年里,陈广军来这个家为数不多,仅有的几次,也是来去匆匆。在这个家,陈广军不像个男主人,倒更像是客人。然而,陈广军又是那么让人找不出岔子来。他回来一定要先到王玉霞的父母那儿看望,提了大兜小兜的奶、食物,亲热地喊着爸妈。还亲自下厨,为王玉霞的父母做菜。他跟王玉霞的那些亲戚们,走得亲近得比王玉霞跟他们还要感情深。王玉霞的亲戚们,只要是长辈的,陈广军都伯伯叔叔姑姑姨妈地叫得,又亲切,又妥贴。但凡是亲戚里有人有求于他,他都不遗余力地帮忙,不惜费周折,也不惜花钱财。陈广军就曾为了帮王玉霞的一个姨表哥做生意,给他贴进去很多钱。当那位表哥觉得过意不去,在他面前表示感谢时,陈广军一摆手,说自家姊妹兄弟,再说那样的话就见外了。还有帮王玉霞的亲戚的孩子择校,或者办一些颇需费周旋,半大不小的事,更是家常便饭。亲戚们的口气里,说起陈广军,没有一个不赞服的,而王玉霞的威信却差了去了。说到王玉霞,亲戚们都一个腔子:玉霞儿,那个倔巴头。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王玉霞所处的境遇完全是由他自己导致,他至少犯了三个婚姻中的错误,
第一,王玉霞自认为出身城市的自己优于农村来的丈夫,对丈夫颐指气使,甚至看不起。(ps,古代的“门当户对”也有一定道理的)
第二,当婆婆和丈夫极尽委婉和讨好和其商量再生一个孩子时,王玉霞索性自作主张办了独生子女证,行为霸道。
第三,和许多女性一样,过多的干涉和“扫查”丈夫出轨的证据。
除此以外,王玉霞自身的性格缺陷,对于闺蜜、朋友、亲人对她给予的宽慰、慰藉好意,一概排斥,得罪了周围所有人。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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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