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渔舟】串门儿(散文两则)
一、串门儿
如今身居闹市,生活似乎变得越发简单了。下班回来,随着防盗门咣当一声响,世界便再和自己无关。即便外面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或谁家欢乐、谁家忧愁全被一扇门和密密麻麻的防护网阻挡在外。
我时常觉得,越发繁华热闹的地方,人越发显得孤单寂寞。
小时候在农村生活得时候,村子里所有的事情似乎跟每一个人都有关,张家的母狗下了几个崽子,李家的公驴上了刘家的母驴,谁家动土箍窑,谁家杀猪嫁女,即便是更鸡毛蒜皮的一些小事,所有村里人心里都明明白白。虽然并不是一些重要的事情,可是村里人似乎都很在意,仿佛都和自己有关。
我在想,所有这些大概和村里人喜欢串门有关。
不管农忙农闲季节,只要得空,邻里间便会你来他往或悠闲或热火朝天的聊上一阵子。有时候,端着饭碗一边扒拉,一边就来到了邻居家里,不管吃得好坏,遇到饭时,这家老小都会热情的承让一番。吃不吃是你的事情,但决然少不了一顿热情的招呼。许多话题就在这样的时候,前沟里出,西山里下的被扯了出来。
吃完饭,串门的人总忘不了蹭几锅子旱烟,然后打着饱嗝装着村里面一些或新或旧的事情去忙地里的活计了。
从我记事时候起,我似乎极其热衷于东家入西家出的到处串门,而且很少偷懒。孩子们之间自然没有什么大事,在大人们忙于各种农活的时候,四五个、七八个孩子便会凑在一起打土仗,跳格子,藏野猫……玩的不亦乐乎。有时也会静静的坐在谁家的炕头,听大人们村前村后谈论庄稼的长势,或者讨论些挑猪膻驴的事情。
那些年,村里还没有通电,每当夜幕降临,大人们便会揣一把手电或远或近的去串门。有些人缘好的人家,几乎天天炕上都会坐了一炕的人,婆姨们大都手里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东拉西扯的说东家唠西家。说到高兴处,一阵阵开怀的笑声便会破窗而出,在夜色里久久回荡。
男人们的话题似乎更重要一些,大都和生计有关。有些时候,分明能看出他们是那样认真、甚至很严肃的说一件事情。如果是重要的事情,我们这些碎屁孩自然不是很懂,所以也就没有了听的兴趣。我时常会在这样烟雾缭绕的氛围种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往往已是月上中天,迷迷糊糊牵着大人的手,跟着一缕微弱的手电光走在夜色中。这时候匆匆回家的脚步声,往往会招来一只或几只灵醒的狗警觉的叫声,继而整个村子里都会充满狗叫声。
其实,许多狗也就是跟着凑凑热闹,也未必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叫一阵子,人回家了,狗也就回窝了。
劳累了的一天的人不洗脸也不洗脚,庄稼人真是没有太多的讲究,几把脱得尽光便钻进了被窝。
乡下人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在精心侍候好一片土地后,在热炕头把重要或者不重要的话题啦够了,啦好了,便开始享受睡梦。
那些年,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欲望,也没有什么美好的憧憬,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春播秋收,养儿育女。
如今,当我一个人时常在钢筋混泥土的住房里百无聊赖之际,总会有意无意的想起留在土窑洞里那些温暖快乐的日子。
我怀念那种简单直白的乡村生活,怀念那种一家有事全村人帮扶的人际关系。我曾那样享受月光下一坡一洼茂盛的乡村话题,即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也能静静的聆听大人们那些深入浅出、朴素实用的乡村哲学。
在缺衣少吃、没有电视手机的那些岁月里,人似乎只需要喊一嗓子,或者在串门的间隙就能了解很多事情,也能解决好多事情。那种简单,是一种情感和思想的简单,就像一缕澄澈的月光,一股纯净的泉水。
简单到一村子的人拥有同一个饭时,同一缕炊烟。
二、听门儿
每当夜深人静时候,一些不安份的年轻人就会蹑手蹑脚的来到那些小媳妇的门前,屏住呼吸,附耳细听,我们那里管叫听门。
不管天寒地冻,还是风霜雨雪,总有那么些影子树桩子一般立在一些人家门前。偶尔听到窑洞里一些响动,或者其它什么动静,这些人就像得了宝一样,一边窃窃嬉笑,一边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一大早,一些消息就像风一样一会儿刮到村东头,一会儿又绕一个圈子奔向村西头。乡村就在这样的风中又活泛了起来,人们该放牛的放牛,该锄地的锄地,这样的风不会给乡村带来任何的伤害,反倒增添了一些添油加醋的乐子被放羊人装进了干粮袋,被赶车的人撒在了满车嫩绿的苜蓿上。想着,看着,这些人就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吓得劳累、疲惫这些东西躲的远远的不敢靠近。
这样的习俗多年来一直被乡村善意的接纳和包容,就像一棵无关紧要的小草悠闲的晒着太阳,看一缕缕炊烟升起,或者听几声悠长的驴叫。也许一不小心,就会被一只馋嘴的羊连根拔起,所幸的是,这样一棵草一直平安的生存在村子里。
那时候,我十一二岁吧。有关听门的事虽然不懂,但看到那些大人们凑在一起说到听门的时候总是一番热闹开心的情景,我心里就盘算,听门一定比种地好玩,要不他们能那样高兴吗?
在村里,如果遇到谁家娶媳妇,这就不光是这一家人的大事,而是村里所有人心里的大事情。还没到结婚那天,许多村里人都会为这一家人忙前忙后的劈柴、砌灶,女人们则坐了一大炕为新人们缝制着大花棉被。
结婚那天,当十几头毛驴驮着风尘仆仆的新娘和接亲、送亲的婆姨们进村时,整个村庄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新郎官,高兴的手舞足蹈。不管村庄大小,人们都会早早的聚在村头享受由这桩喜事带给这里的快乐。
吃罢酒席,一些年轻后生就开始张罗着闹洞房和熏洞房的事情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两件事才是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呢!
还没等闹洞房开始,新房里早挤满了人。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条土炕把新娘子看的满脸羞涩,只顾低头把那大红棉袄的衣角掐来掐去。
那时候,闹洞房似乎也不光是年轻人的事情,窑洞里会挤满了一把一把流着鼻涕的碎娃娃,也有早结过婚的婆姨们,甚至也有几个半大子老汉噙着旱烟锅笑嘻嘻的看那些年轻人嬉闹。
闹房无非还是几年或者十几年前那几个节目。一个人用线绑了一颗红枣提在半空,然后让新郎新娘一起来咬这颗红枣。每到关键时候,这人把线绳往高一提,再有后面一帮人连推带压,这新郎新娘的嘴就会碰到一起。霎时,窑洞里会传来一阵阵的嘻笑声,笑的新娘子扭腰列胯羞答答的不肯再做其它节目。
那时候闹房,新郎、新娘全不像现在这样胆大、开放。如今,只要你朋友们能想出来的招数,几乎他们都会很快完成,不过,似乎倒缺少了过去人那种害羞的韵味以及那种闹的氛围和乐趣。
随着众人散去,洞房门咣当一声被关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大都早早歇息了,只有那些后生们才开始准备熏洞房了。
这些习俗也不知从啥年头开始,反正我的记忆中,只要遇到村里有人结婚就少不了熏房。
夜色里,几个年轻人抱着一些艾草或其它一些什么干草猫着腰摸到门口,然后放在猫洞口点燃,那呛人的烟气很快便会钻入洞房。不过这些新郎官大都也熏过别人的洞房,所以,他们往往也有自己的防护措施。要不是用什么东西暂时堵了猫洞,就是在前炕头准备了几盆水,单等那些来熏房的后生。
正当几个人悄悄蹲在门口准备点火的时候,冷不防新郎官端着一盆凉水架窗子泼了下来,浇的几个人落汤鸡一般一边四下里逃窜,一边叫着新郎官的名字笑骂。
有时候,这些不甘心的年轻人总会打几个回马枪,等回家换了衣服拖延一阵子后又神不知鬼不觉潜回到洞房门口。这次他们是来听门的。
吸取了教训的这些人每人头顶一个大锅盖,树一般游移到门口或蹲或站雕塑一般不敢动弹,生怕搞出一点响动,枉费了这一整夜的辛苦。
一次,我们几个碎脑娃娃也跟着去听门,还没走到门口就憋不住想笑了。这时,大点的后生悄悄教我们用嘴咬住棉衣袖子。这一招果真灵验,就是实在憋不住笑出一点声音来,都钻进了厚厚的棉衣袖子里。
夜里静悄悄的,仿佛只有我们几个人小心的呼吸声。为防止我们搞出什么声音,几个后生严令我们不能靠近门口只能远远的站在院子中央。
我们就那样傻傻的站在那里,每人嘴里咬着自己的棉衣袖口。还没到几分钟,一个叫应生的后生猫着腰过来警告我们不许出声后,疾步向院子外走去,直到我们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在我们还琢磨他怎么忽然走了时,突然墙外面“噗通、噗通”传过来一阵放屁的声音,在我们一个个猫着腰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时,只听到屋子里的男人说:“好像外面有听门的人,放屁放的体里咚隆。”霎时间,院子里几个人再也忍不住早笑成一团了,我们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都忘记逃跑了。这时,窑里的人也笑骂着说:“你们这些鬼孙子不睡觉,是不是等我来给你们泼几盆凉水?”
一时间,我们一边大笑,一边朝大门外跑去。
村里的狗大概是受到了我们的惊吓,突然叫成了一片。夜也被我们搅乱了,风呼呼的乱窜,挠的那些大树小树和我们一样笑的前仰后合。一些窑洞里的煤油灯亮了又灭了,大概有些人会出门看看外面是否发生了什么事,等确定没有什么情况后又回头钻进了热被窝。
有关于村里的那些事情,有时候你没法去弄个明白。有些东西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消失,也有一些会留下来,但似乎也在一天天的远离我们,甚至变得生疏。好在人的一生太短暂,你顾不了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也顾不了明天或者后天的事情,一生中所能经历的这些,不管好与坏,实在是我们生命中尤为珍贵的东西,起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一些东西是可以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