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办公室给孩子打毛衣，派出所民警小王过来了，说让跟他们出去一趟执行任务。具体是什么任务他没说，我也没问，这事我晓得不好问也不能问，让你去就得去，就好像是军令，只有服从的份。不过我已猜到任务肯定与女人有关，不然，不会让我这个妇联主任跟着去的。派出所就五名男同志，遇上涉及到女人的抓捕任务就让我跟着去，主要是为了方便工作。
　　 不过我倒也乐意去，这跟上演警匪片一样，惊险刺激。其实分派给我的任务顶多就是一个看客，既使危险也不会伤着我。再说了，执行任务回来，所长会让大伙到迎宾楼犒劳一顿。好事，这得去，我忙应着，好，好，把毛衣卷了卷往床上一扔，抬头看了看挂钟，正好十点，又加了件外套，关了灯，紧跟着小王出来了。
　　 天黢黑，既没星星也没月亮。乡政府大院倒是灯火通明，各屋都亮着灯，有打牌的，有喝酒的，有大声说笑打闹的……
　　 警车已停在派出所门前，警灯一明一暗地忽闪着喘气。其他四位民警已上了车，所长坐在副驾驶座上，见我和小王过来，摇下车窗玻璃，探出个秃头冲我笑了笑，没说话，作了个上车的手势。
　　 紧走两步上了车，车门一关警笛就响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就像吹响了冲锋号，搅得车内“战士们”血管里的血汹涌澎湃。车上的人谁也不说话，铆足了劲儿地吸烟，弄得车上烟呛呛的。我自然也不敢吱声，嘘着眼穿过灰蒙蒙幽蓝的烟雾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心中猜想着是个啥任务。
　　 警车到了王庄村口关了警笛，车速放慢了下来。村口一户人家的狗听到了动静带头狂叫起来，引得四邻八舍的狗一齐跟着叫，像是欢迎我们进村似的。车上的几个人警惕地朝外张望着，所长小声指挥着司机往左往右。警车七曲八拐地，最后在一户大铁门前停了下来。
　　 一个跟一个快速下车。所长手一挥，指着小王他们几个民警：你，翻墙进去打开门；你，守住门口；你，进门后入东屋；你，进西屋。几个人按照所长的指令分头行动，一人翻墙进去，打开了门，他们迅速冲了进去。
　　 我在车里呆着，不知道是进去还是就地待命，正犹豫时，小王从里边出来了，说让我进去。跟着小王穿过院子进了东屋，一撩门帘，一股扑鼻的骚臭味让人恶心的直想吐。用手在鼻子前煽动，就见那个光膀子穿大花裤衩的男人冲我瞟了一眼。我看他长满汗毛的胳膊上已戴上了锃亮的手铐，腿明显在发抖，看脸上的皱纹少说也有五十来岁。
　　 女人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慢腾腾地穿衣服，嘴里叽哩咕噜不知道嘟囔着什么。所长冲女人大叫：“快点！穿快点，磨磨蹭蹭的耍腻歪，动作快点！”见所长这样说，民警上去一把把女人薅下了床，女人尖叫着忙往上提裤子，这才护住了白晃晃的屁股蛋子。
　　 男人女人都押走了，床上剩下三个哭闹的孩子。我走近看了看，三个孩子二男一女，大的不过一周岁，小的也就几个月。孩子们也许是受到了惊吓，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放声“歌唱”，眼泪鼻涕抹了一脸，有尿了的，有拉了的，床上是一片狼籍。所长说，把孩子们抱到车上去。我简单给孩子们擦洗了一下，一人一个把孩子们抱上了车。
　　 警笛又叫了起来，警车冲出看热闹的村民，呼啸着出了村子。车上只听到孩子们的哭叫，男人一声接一声叹气，女人表情木然地望着车外。我怀里抱着最小的那个孩子，看小家伙哭的可怜样儿，搞得我心里酸了巴叽的难受，完全没有了胜利归来的那种感觉。偷眼看看小王他们几个，依然是一圈接一圈地吐着优雅的烟雾，脸上的表情和来时大不一样，明显添加了喜悦的成份，对于孩子们的哭泣似乎是在听胜利交响乐。
　　 回到乡政府，民警们先后下了车，把男人女人押进了审训室。我怀里抱着一个，车座上还有另外两个孩子，没敢下去，下去后不知孩子们怎么办。
　　 所长过来说，过来商量一下，看这些孩子怎么处理。我抱着孩子走进所长办公室。
　　 所长不停地去手搓脸，越搓脸上的皱纹越多，看上去就像是退了休反聘过来的。其实所长不大，还不到五十岁，过早的谢了顶，白了发，显得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他总是对人说，看看，我把青春都贡献了出去，谁敢说我不敬业，指着头说以此为证。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那头发不是为工作掉的，全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惹得祸。儿子不学好，打砸抢无恶不作，刚够成年就进了监狱，你说他这当所长的爹能不白头吗？所长长出了一口气，咂磨着嘴说，这怎么弄啊这，发愁啊，没想到竟拐卖了三个孩子。
　　 我想了想说，所长，这么着吧，我母亲在家没事，身体还行，就把孩子们送给我母亲代养着，等孩子们的事有了着落再送走，你看行不？所长挠了两下秃头说，也只能这样，那辛苦你母亲大人了。所长说着话拉开抽屉，拿出一沓钱说，这是一千块钱，孩子们的抚养费，如果不够再来所里支。我说够了，够了，用不了这么多，拿了五百，返回到警车，把孩子们送给了乡下不远的母亲。
　　 回到单位已是深夜，各屋都黑了灯，只有派出所的灯还亮着。我看没什么事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洗洗睡下。刚眯糊着，就被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惊醒了。审训室就在隔壁，民警们大一声小一声的审问，女人尖细着嗓子哭闹喊叫，男人恐怖地吼叫，外加霹雳劈哩啪啦摔打东西的声音。我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就这么闹哄哄地折腾了一宿，哪还有睡意。不过，我不会同情男人和女人，干这种缺德的事，拐卖人家的孩子，孩子的父母丢了孩子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
　　 天亮后，去食堂打饭，路上碰到小王。小王的眼红红的，耸拉着脑袋没有一点精神头，一看就知道一宿没睡。我随便问了一句，审得有眉目了吗？小王抽了一下鼻子，说这老家伙操蛋着呢，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没有拐卖孩子。那女人怎么说呢，女人说就是拐卖来的，她作证，不过是她老头一手做的，没她什么事。我笑了，说这挺有意思，两口子还不一股劲，那你们信谁的。小王说，那还用说，肯定是王大桩说了瞎话，就他老婆病歪歪的样子，说他自己的孩子，还一年生了仨，鬼才相信呢。我说也是，心说有老婆证着，又遭人举报，嘴还这么硬，难怪民警动粗。
　　 王大桩这个人，去王庄下乡时听村干部说起过。说这人本事大着哩，在外地开了一家鞋厂，发了财，并置了房产。闺女小子正在上大学，家里就剩下老伴。他很少回家，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回来时开着宝马汽车，摇下玻璃，不停地向村里人招手致意，有点像领导视察工作。王大桩那么有钱，犯得着干违法的事拐卖孩子嘛，我心想，估计拐卖孩子的可能不大，不过这些孩子又不可能是亲生的，那是从哪儿来的？
　　 吃过了饭，心里还在想这些孩子们的事，如何让孩子们尽快找到家。所长把女人带了过来，让我跟她谈谈。女人矮胖，走路腿一拉一拉的，一边费力上台阶一边说，糖尿病好些年头了，一走道就腿疼。我搬了把椅子给女人，屁股还没坐稳就挥着胳膊冲着门外大骂了起来：“狗日的王大桩！你这个挨千刀的，骑着脖子拉屎，啊！欺负你媳妇天打雷劈。这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这都过了几十年反到没人性了，你还是人不？！猪狗不如的东西！”骂完了挪动屁股转向我：“我冤啊妇联同志，我比窦娥还冤，你可要为咱妇女做主啊！”她拉住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
　　 我说，大姐，你先静一静，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啥好说的，王大桩拐卖孩子，犯了国家王法，快把他拉出去枪毙算了。”女人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王大桩说他并没有拐卖孩子，孩子是自个儿的。”
　　 “放他娘的狗臭屁！生他娘个球他生，孩子就是他拐卖来的！”女人依然气愤难平。
　　 看这事有点蹊跷，就先给女人做思想工作，让她稳定下来道出实情。正和女人交谈着，母亲突然慌哩慌张跑来，说有个小媳妇去家里抢孩子，亏得家里人多，把她打跑了。我给母亲递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再说了，母亲明白，不再言声。我带母亲去见所长，出来时顺便锁了门。
　　 所长让母亲把情况说详细点。母亲说，刚吃过早晨饭，一个描眉画眼的小媳妇打听着进了家门，俺以为她找谁呢，话也不说，径直就进了屋，抱起一个孩子就走，说孩子是她生的。亏得家里人多，把孩子拦下来，把她赶跑了。所长大人，要不就把孩子们弄走吧，丢了孩子俺可赔不起。
　　 所长也犯了难，审了一宿，案子一点眉目都没有，早审清了该拘的拘，该放的放，你说现在嘛也没问出来，前脚把孩子送民政局，回头没这事不成了笑话。不行，孩子暂时不能送走。所长转脸冲我说，让你母亲她老人家再辛苦几天，等案子有了眉目马上把孩子送走，说着又要拿钱，母亲说啥也不要，说，那些钱还没花完呢。
　　 母亲走了，回到办公室，还没说话，那女人长叹一声，说我全说了吧，也别为难你们了。
　　 原来这些孩子是王大桩和他三个小情人生的。小情人生了孩子，王大桩就连哄带骗的把孩子抱回家让老婆养着，对老婆谎说道上捡的。最后送回来的这个，他还说从灾区抱回来的。王大桩老婆一听，那个心疼哟，电视上看到地震中死了那么多人，这孩子没了娘成了孤儿多可怜呀。她一直好心伺弄着这几个孩子。直到前几天，一个小女子上门来要孩子，她才知道了真相。这下可把她气坏了，自个儿省吃捡用地守着这个家，他王大桩倒好，在外头包二奶养女人，还骗她拖个病身子给他王大桩带小老婆的孩子，这要让外人知道了还不耻笑死，一气之下托人举报王大桩拐卖孩子，就想把他法办了，出了这口恶气，谁成想，这些孩子还连累上妇联同志的母亲。
　　 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所长想，也不能就这么着便宜了王大桩，白打白地放了他。找来管计划生育的乡长一商量，决定按违反计划计划生育政策处置。王大桩不是有钱吗，那就狠狠罚他，罚得得他心尖疼。一纸罚单递到王大桩手上，罚款十万。
　　 王大桩一看傻了眼，说起来他办个厂子，厂子小挣钱不多，况且还养着情人，他手头哪有这么多现钱啊。他没吭声，默默接过罚单，领着老婆接上孩子回了家。
　　 第二天，王大桩开上宝马车带上老婆孩子出了门。过了二天再回来时，车上没了孩子，只有他老婆。车没回村，直接开到了乡政府，交上了十万罚金。
　　 后来有人向派出所投举报信，说王大桩伙同老婆拐卖孩子。所长淡淡一笑，把信顺手扔进废纸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