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征文】也许,他只是我今生的孽缘(送别散文)
2016年初,我与他在广州度过最后一段温馨的时日。每天的早、中饭是我们单独相对的时候。无论饭菜好坏,我们俩总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往相互碗里夹着好吃的菜肴,那时的饭菜,每一餐都是香甜的。
饭后,我们挽着手去逛街,去采买晚餐全家的吃食。他的方向感极好,可以记住许多条四通八达的街巷。把我这个懵懂的路痴带得晕头转向,猛抬头,却原来家就在眼前。他经常嘲笑我不记路:“你这个傻孩子,走多少遍也不识路,有一天被拐卖了都不知道。”
我乜了他一眼说:“谁拐我?除了你。我干嘛要记得路?有你领路,我跟着走就行了。”
午饭后,我们或是小憩,或是由他亲家母牵头打几圈麻将。他总是事先塞给我些钱说:“好好打,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
广州的麻将与我老家不同,但我很快学会,而且赢得比他这“麻将老手”还多。亲家母惊奇地说:“大姐真会打哟,钱都被你一个人赢了。”其实,我哪里是精通此道?人家说。臭牌赢人,臭棋赢不了人。我不过凑巧撞了好运罢了。
节假日,我和他及他儿子全家去爬白云山,那些日子,是我生命的巅峰,是我精力鼎盛时期。我背着包,总是昂扬地走在大家前头。
长隆动物园的梅花鹿,可还记得我这个北方女子?吉祥的五羊雕像,可还复制下我的身影?农民运动讲习所,可还找得到我放在紫藤花架下的那枚鹅卵石?那个可爱顽皮聪慧的小姑娘,可还记得你的刘奶奶……?
甜蜜的日子日复一日,他的眼底那份宠爱也融化在我的心底。我庆幸这段迟来的缘分,将幸福时时洋溢在心中、脸上。
春节前夕,我们分道扬镳,他与儿子一家回苏北老家过年,而我因思念女儿外孙,将取道深圳转往福州。分别,只是一个月时间。
那天,他与儿子送我去高铁站,一路上声声嘱咐我这路痴,千万要看清车次莫上错了车;不要大意错过了开车的点,走丢了,哭都没有眼泪;记得早点回家,我等着你呢……
我也依依难舍,可想到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他,就在家里等着我,继续我们的二人世界。
我却不知道,那次分别竟是一次乐极生悲,竟是两年恩爱后的天各一方。
从女儿家返回不久,我因心脏不适入院检查,县里医生说,需要去市里做心脏造影,确诊病情程度方好采取治疗措施。
去市医院的前夜,对病情尚不十分清楚的我们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我们相拥着流泪,几乎一夜无眠。按照他的安排,我将回到我儿子家,由儿子媳妇照顾我直到痊愈。
我不知道,那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周密的打算,已经打算到万一我的病情严重,就只能留在家中。而我们今后的关系就是:朋友。
在市医院,经过进一步的检查,我的一条心脏主血管堵塞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好险啊!紧接着,医生征得我儿子的同意,给我上了两个支架。
这次住院时间只有四天,四天后我回到儿子家养病。他打来电话,要我安心养病,稍好些就接我回他身边,他要亲自照料我。他说,他想我。
可是,天不从人愿。回家的第二天我便发高烧,下腹部迅速膨胀,肚皮肿得明晃晃的。只好再次住进县医院检查。
住院检查的日子里,虽然医院供应三餐,但他担心我吃不惯医院的病号饭,又想给我增加营养,一天几次往医院跑,给我送汤送菜送饭。我几十年第一次受到别人的照护,心,是暖暖的。
噩耗再次传来,我膨胀的腹部不是气体而是水,腹液中查出恶性肿瘤细胞。
先知道检验结果的妹妹将我病情告诉了他,他沉默了。而我,还沉浸在未知者的侥幸中,以为腹水就是个偶然,必是上支架时引起的,某种反应,会好的,一切会好的。我知道,他在等着我回家,我们相亲相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当我最后才得知自己又一次得了癌症后,我的心一下子掉进冰窟窿。隐隐觉得一切都不对了。我从那个门里出来的时候,还期盼着早日归去,可是,很可能在我踏出最后一步时,已经注定了不归。
几个月的化疗,生不如死。无法形容那种绝望无助。也许,更加速这种绝望和无助的是他,几乎没有一个电话给我。当新年元月十五那天,我知道他是在前往广州的火车上,医院里,我顶着寒风坐在大门外的花园里,眼望着一列列的火车呼啸而过,满脸泪水,心里在呼唤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吝啬到不肯有一个告别的电话?此刻,我在看着你去的方向,猜测着你会在哪一列火车,可你经过这段路时,可曾想到在受双重折磨的我?
六次化疗,大年三十回到家,回想他走之前我们见的很短时间的几面,虽然他的神情语言还流露出关切,但话意里已经透露了一种决绝。那就是我们的确是要拜拜了。他在我面前流过泪,说再也遇不到我这样好的女人了。
那一刻,我相信他感情的真挚,幻想着还能在病情得到控制、身体休养健壮后重回他的身旁,我想好好地爱他,以涌泉回报他的滴水之恩;我想他能在有生之年也好好地爱我,我们相依相伴彼此。
可是,命运没有对我和颜悦色。它在狞笑,在用一把锋利的尖刀切割我的心。
四月,我入院复查,我想对自己身体有个相对精准的评估,想知道自己究竟离死还有多远。因为我从07年的癌症存活到今天,已经不敢奢望好运会再次垂青于我,一个多灾多难满脑子异想天开的痴情女子。
复查的结果令我啼笑皆非。不仅心肝脾肺毫无问题,就连之前超标一百倍的癌指标也是在正常范围。我甚至怀疑这次癌症就是一次误诊。可是,医生言之凿凿告诉我:不可能,你的病是经过许多检查、化验才确诊的,怎么可能是误诊?
面对这个惊天好消息,我该喜极而泣,我也的确是泪流满面了,但不是因为我的一切正常,而是为了命运对我的捉弄,对我的不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折磨我?六次化疗的痛苦我可以忍受,可是,因为这场病我失去了所有,不能找回的已经变质的爱让我心痛。
知情的朋友劝我:既然他在你生病时可以决然而去,说明这个人以前给你的就是假象,你何必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心?
别人怎能体会到我心里的痛楚?怎会知道他曾经对我的好?他的勤劳,他的关爱,他的细心,我今生不曾在别处得到。情并非金钱可以衡量,他对我的情早已如春风春雨丝丝入心,深深刻在我的心头。我曾想过,如果我的病不能好,我会主动离开,不会拖累他。但是,我好了,我已经回复到一年前的生龙活虎般。可是,他的一切却都变了。
当我看到他蔫黄的面容更深的皱纹,我心疼,我想再好好伺候他,抚平他脸上的皱纹;当我听他一个又一个相看别的女人,我的心又成了碎片。好疼,好疼。
他对我的心已经成了铁石,而且在他身后,是坚决支持他的家人。即使我百分百成了健康人,即使我的寿命可以延长二十年、三十年,也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我,已经上了他和家人的黑名单。
我失眠于许多个孤独的夜,谁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现实告诉我,半路夫妻无论如何赶不上血肉与共的结发。那些还在耳边萦绕的甜言蜜语哪去了?那些耳鬓厮磨的恩爱又去了哪里?只有自己的利益被保护才是最真实的。
可是,又有谁能理解一个寻觅大半生真爱的女人那份执着之情?
儿子说我真不该有文化,才这般多愁善感,倒不如那些文盲过得简单随性,过得无忧无虑。
也许吧,可我不是文盲,略识了几个大字,便效仿起那些古代痴情女子,将自己绕进这虚虚实实的情网中难以开解。嘴说要笑着、唱着过好每一天,但心里的那个魔鬼却在嘲笑我的无奈无能无助,笑我余生都忘不了那段情。
每一天,那些片段会不止一次地在我脑中回放;每一夜,我都在思念与悔恨中朦胧到天明。
我问他:假若生病的是你,我会离开么?他不语。
我问自己:假若生病的是他,你会走开么?回答是:绝不会。
我始终没有真正走进他的心里,他也始终明白不了我的深情。
如果在日益失望后我还有所觉醒,那就是我看错了人,付错了心,不该对一个爱自己胜过他人的人怀有奢望。
如果问我想得到什么,我希望得到一杯忘情水,了却我的一切恩怨,让我平静地过完余生。
也许,你只是我今生的孽缘。此时,我想篡改两句诗词:“借问孽缘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