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物无声
穆老师被学校门口小卖铺的张老大怀疑上了。
说也奇怪,张老大每晚都要把一天卖了货的钱清点一遍又一遍,然后整整齐齐放进抽屉里,可是这段时间,早上起来,隔三差五的就觉得钱有点乱了,有时他就数数,钱总是和头天晚上对不上数,这有点儿不对劲儿,难道我老糊涂记错了?张老大心里直犯嘀咕,他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衰退了,难道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于是他在数完钱以后很认真的把数目记到一个小本子上,并且拿扑克牌压在钱上做记号。可连续几天,他早起发现,放在钱上的扑克牌被挪了位置,数字又对不上了。张老大不再怀疑自己的脑子有毛病了。
张老大是个光棍汉,七十多了,颤颤巍巍的,守着小卖铺过日子,小卖铺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学校建在村子北面,因为靠近山区,山里的好多孩子来这儿上学,他们天天回家不方便,这所学校就成了寄宿制学校。张老大清清楚楚记得头一天晚上没有人问他借过一分钱,原因只能有一个,定是出了贼娃子,趁他不备拿走了钱。偷钱的人也耍小聪明,总是一张两张的拿,以为他不会发现,细水长流。
会是谁呢?
张老大就把常来店里的几个主顾过滤了一遍。学校离村子远,平常也没有多少人来店里,顶多路过的买盒烟匆匆就走了。来的最多的是学生,他们总是一群一伙的来,只不过买些文具和小食品,谁也没有机会进到柜台里边。再说,孩子们胆子小,学校管理的紧,晚上不让学生出校门,而且,每次点钱他都是在关了门以后进行的。学生偷钱,不可能。除了学生,来的次数最多的就是老师了,一般老师不大来,只有单身的穆老师住校,常来买烟,一来二去的就惯熟了,常常坐下来边聊天,边喝杯茶,有好几次都是张老大点钱他喝茶。有时张老大出去方便就让他照看一下。
“真是人心隔肚皮啊!”张老大叹了一口气,继续摆弄货架上的商品。
白天上课没时间,还就是晚上来。穆老师再来的时候,张老大就操上了心,可他就是没发现穆老师怎样把钱拿走的,隔几天,钱还是照丢不误。
张老大小卖铺丢钱的事就传到学校里,人们众说纷纭。穆老师是个热心人,也不知道大家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还是照样来张老大铺子里买烟、闲坐,并和张老大聊丢钱的事。张老大心想这人城府真深,猫哭耗子假慈悲。他也想再试探一番,就明明白白告诉穆老师钱都是晚上丢的,白天从没发生过,想看看他的反应。
“这好办,你年纪大了,耳背,今晚我陪你,非把他逮住了不可。”这天晚上,张老大刚要关门,穆老师真夹着自己的行李卷走了进来。
“我年轻,今晚陪你守一夜,我就不相信逮不住他。”
张老大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老大的不愿意,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哪!再说了,主家不打上门的客,他那么热情热意的,也许误会他了。俩人关了门,上了闸板,就留后窗户开着,窗户外是学校的操场,挺小的两个窗扇,学校治安那么好,是不会有人爬窗进来的。再说,这么热的夏天,开着能通风,要不家里闷热的要命。
既然人家穆老师好意来帮忙,张老大就拿出一瓶白酒来,穆老师本来不会喝酒,但是张老大好意难却,俩人就着花生米推杯换盏,不觉就喝多了。穆老师是被张老大扶上床的。张老大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收拾了酒桌,钱柜子上了锁,拽了拽,确定锁好了,才把钥匙装裤衩上自己缝的兜里。他还是不放心,把穆老师往床里边推了推,他已睡得死沉死沉,鼾声如雷。张老大靠床外躺下。他本不想睡着的,可是喝了点酒,瞌睡劲儿上来了,再说穆老师睡得死猪似的,应该没事。
穆老师是在张老大惊叫声中醒来的,他一骨碌坐起来,头还有点疼,昨夜的酒还没醒。
张老大不搭理他,只是检查门窗,除了靠学校操场的后窗户,其它的安好如初。张老大指着柜子里的钱就骂:“难不成这钱自己长了翅膀天天飞走了?谁拿了我的棺材钱不得好死。”屋子里就俩人,张老大指桑骂槐,穆老师就尴尬了。
锁子都不是撬开的,拿了钱以后又锁得好好的。张老大清点的结果是少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穆老师把自己裤子口袋里的一百多元掏了出来,可是谁能证明那张百元钞票到底是谁的。
张老大没好气,“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我铺子了。”穆老师悻悻地夹着行李走了,张老大冲着他的背影“呸”地就是一唾,“还为人师表了,可惜了一张人皮。”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儿,就在学校传开了。李老师就想起了他那天明明身上装了一百多元钱,回家的时候就没有了,他只是在中途到村子里买了一次菜,他就返回去问卖菜的阿姨。都是惯熟人了,如果你掉了钱,能不给你?卖菜的阿姨这么说,李老师也就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这次穆老师的事传开了,他就想起丢钱的那一天,课间操时间他去操场和老师们踢毽子,就把上衣搭在了椅子上,钱就装在上衣口袋里。他的办公室有个热水桶,穆老师也从来不踢毽子,该不会是他打水的时候顺手掏走了吧?李老师就把他的怀疑在踢毽子的时候和其他老师说了,就有王老师、刘老师跟着附和,说他们也有类似情况,觉得少了一百元也许不是丢在学校,说出来大惊小怪,惹人笑话,也怕老师之间相互猜疑,社会影响不好。现在既然这样了,大家就一致怀疑穆老师,只有他不踢毽子,有这个机会。大家就处处提防着他。穆老师却依然见人就笑哈哈的,老师们却像躲瘟神似的躲着他,他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这一天踢毽子的时候,苗老师把李老师拽到一边,说她昨天课间操忘记拿手提包,钱就丢了,发现丢了钱是回家以后的事,她和老公以为孩子玩手提包时把钱掉沙发底了,结果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来到学校,她把办公室里里外外翻腾了一回,一毛钱没找见,又不敢声张,贼不是随便怀疑的,一个办公室好几个老师,说出来大家都尴尬,所以她就问李老师怎么办?
他俩在操场上嘀嘀咕咕的时候,就看见穆老师端着水杯从办公室出来。
“丢就丢了吧,丢钱免灾。以后都操心着点吧,家贼难防!”
可巧,这几天中午村里唱戏,李老师爱看戏,进了戏场就见学生们也不少,他们每人手里拿着汽水和许多零食。来戏场的孩子就为了解口馋,他们不是来真正听戏的,手里拿零食再正常不过了。问题是,他们的零食大同小异,倒像是平均分配的。李老师就很好奇,问其中一个同学,“你们咋买一样的零食?”
“不是我们买的,是石磊请客的。”
“哦,那可是好同学,给你们多少人买了?”
“有十几个吧!”
要是换了其他人,李老师就不多想了,可石磊的家庭条件很差,他家在山里,父母在外打工,一年很少回来,他只好住校,最近父母也没有回来探望,哪来的钱请客呢?李老师心里一惊,你算算这账,一人十几元,十几人不得二百多?李老师心里一动。但是他依然不动声色,继续和身旁的同学聊天。他平常就平易近人,同学们既尊敬他,又把他当知心大哥哥一样,一点不拘束。
“石磊常给你们买东西吃?”
“也不是,他星期天偷偷上网吧,让我们回去告奶奶在学校复习功课了,我们不想替他撒谎,他这才请我们。”
“他常去网吧吗?”
“嗯,周末的时候就溜到城里的网吧不出来,他奶奶还以为石磊在学校好好读书呢!”
上网吧!他的钱哪来的?李老师心里就有了底。
这个星期正巧遇上李老师值夜班,熄灯铃响了以后,李老师就叫上穆老师到宿舍对面的树丛后藏了起来,穆老师问他要干什么,李老师嘘了一声,悄声说:“替你把黑锅端了。”
穆老师还是一头雾水。过了没多久,张老大后窗户就暗了。天气阴沉沉的,特别闷热,操场里蚊子也多,穆老师就受不了,窸窸窣窣的挠挖着。这时,就见又瘦又小的石磊在宿舍门口探头探脑地出现了,他瞅瞅四下无人,这才蹑手蹑脚穿过操场,从草丛里搬出一架简易梯子,立在张老大后窗户上,他左右瞅瞅,一猫腰就钻了进去。李老师和穆老师就在窗户下等着。
以前,巡视的老师也发现过石磊熄灯后在校园里溜达,但是,他总是有足够的理由搪塞过去,这次抓个现形,看他还怎么说?
石磊只能供认不讳了,就连老师们丢的钱也是他干的。自从他上了初中,就跟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混在一起了,他们在一起喝酒,一起上网吧,奶奶给的钱马上就捉襟见肘了。在买东西的时候,他就瞄上了张老大的钱柜,他也发现了靠着操场的后窗户总是不关,他长得又瘦小,正好可以钻进去。一开始他还束手束脚,时间隔得比较长,次数多了,一有机会就手痒,从不放过。在网吧,他还问铁哥们学会了开锁,拿根细铁丝,双折过来,放到锁芯里,一般的锁子都能打开。
穆老师冤情大白。但是穆老师表示,石磊的事情也不能宣扬,毕竟还是孩子,应以教育为主,要不然会毁了孩子一生,以后就让石磊搬到他宿舍来吧,正好做个伴,他一个人住还有点闷。
石磊听后,吓得苍白如雪的脸上泪痕涟涟。李老师扶着颤抖的石磊,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穆老师也是为你好,不要害怕。一个人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不改。我相信你是一个好孩子,也相信你能认识到错误,并彻彻底底地改正了。”
石磊泪如雨下,哽咽着说:“李老师,穆老师,我错了,我不该拿了别人的钱,一定我一定要还给大家。”
“欠人的东西是一定要还的,但不是现在,你现在能好好学习,就是最好的表现。至于钱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石磊羞愧地低下了头。”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把初夏的燥热清洗得干干净净,润物细无声。
第二天,几位丢钱老师的办公桌上多了两张小纸条,一张是道歉信,一张是欠条。而年迈的张老大店铺里也多了一个瘦小而勤快的身影,替他迎来送往。
张老大终于可以和穆老师悠闲的喝盅小酒了。
探讨一下,前面说“这么热的夏天,开着能通风,要不家里闷热的要命”,后面说初夏,燥热,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