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组章)
夜归
一场大雪,将所有的道路切断。也切断,娘黄昏倚门而望的心事。
灯下。娘,做起针线。细细密密的针角,缝不住她细密的念想。一愣神儿,针走偏了,扎在娘的手上。娘打了一个寒颤。油灯也呼闪了一下。
浓重的夜色,挤压油灯。油灯奋力撑开一片空间。一种无声有形的对峙。娘不问这些,她有太多的心思,需要在灯下铺展。
此刻,夜晚所有的声响,都被娘的针线窜缀起来。穿针引线的吃吃声,是这个夜晚最为洪大的声音。娘,一针一线,把夜晚牵向更深处……
突然,一阵慌乱的狗叫,咬向叩打的门环。娘猛然又是一个寒颤。
“是他”,两个字犹如两把鼓锤,呯然擂在娘刚刚稍有平静的胸膛,情感的狂潮起于刹那之间。
娘,被一个古老而又常新的相逢场景,颠泊地惊喜交加,手足无措。一种幸福的悸动,注满娘被思念掏空的心。
纺棉花的娘
油灯,撑开一片夜色。娘坐入其中,坐在夜晚的最深处。一手纺车,一手捻着棉花。
嗡嗡转动的纺车,是我童年催眠的最好谣曲。我总是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又在迷糊中醒来。
娘,端坐的姿式如神似佛。让我幼小的心灵滋生敬畏。
娘,把一根根棉线拉长,拉长。把一个个长夜纺短。把一个个虚无的希望纺成有形有状的真实。
在我童年的意识里,那根长长的线,不是来自棉花,而是抽自娘的体内。
娘,是一只吐丝的蚕,吐出一根长长的母爱的情丝。
推碾的娘
娘咋那么大的劲呢?一个人推转硕大笨重的石碾,这在我童年幼小的心里,惊叹成一个无被解的疑惑。
咕噜噜转动的石碾,轧破坚实的米壳,露出金黄的米拉。一种清香充盈我童年的嗅觉。
在那些岁月里,粗糙单一的食物,一直占据着我们的胃口。米与白面是难得一见的美味,只有年节,招待亲戚朋友,才能有那么一次口福。
父亲常年在外,家里只有娘与孩子。家里是一低一高的我们,地里是一群青葱的庄稼。为了照看好这两群孩子,娘没白没黑地忙碌,里里外外地操劳。她把青春,把人生最精华的部分,都无悔无怨地奉献给了我们。
为了丰富我们的胃口,调整合理的营养,娘常常面临巧妇无米下锅的无奈与尴尬。
这不,刚从队里分来半袋谷子。娘便要兑现谋划已久的打算。不找外人帮忙,不等父亲归来,一个人推碾起米来。
娘啊娘,你一圈一圈将石碾推转,一圈一圈将生话与岁月推转。就是这一圈圈的转动里,你的青丝变成了白发,你的红颜换成了皱纹,你瘦小的身子更加瘦小了吗?!
回忆童年岁月的情形,我说不出一句感恩的话来。除了泪水,还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