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天地事】逃离(征文·小说)
张正义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农家孩子,凭自己的刻苦努力考上了一所知名大学,来到这个繁华的一线大城市。大学毕业以后,他就留在这个城市打拼,成为普通的“北漂一族”。每天起早贪黑辛苦工作,没有双休,没有靠山,没有外财,为了避免成为“月光族”,他还得隔三差五加班至深夜。
深夜的城市很不太平,就这个月内,张正义在加完班回家的路上,被醉汉打劫过两次。头一次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农民工,醉意冲天地嘶哑着喉咙冲他骂道:“富某某,你个畜生,你的良心叫狗吃了!你不得好死……”
张正义知道这个被称为富某某的人,他是个本市某建筑工地的包工头,几天前本市的报纸上报道过,这个无良老板卷走了几百个农民工的工资,带着自己的小蜜远走高飞了。张正义看那醉汉苦大仇深来势汹涌,且明显比自己高,比自己壮,他就赶忙上前给他陪笑脸好言相劝,主动把身上的几十块“应急钱”交给了醉汉,好说歹说终于摆脱了醉汉的纠缠,总算是避免了和这醉汉比武的危机。
第二次,张正义深夜回家,居然被一群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给堵住了,也是醉意冲天,不过他们没有冲着他骂,而是一字儿排开挡在他眼前,冷冷地、挑衅地盯着他,他往左绕,他们也往左绕;他往右转,人家也往右转……张正义无奈地想,此刻我能怎样呢?报警吗?也许手机刚一拿出就会被抢走。喊人吗?现在的人谁还管这些闲事呢。反抗?他一个文弱的身躯怎敌得过这一群血气正旺的小混混。唉,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自认倒霉吧。就这样,那帮小子不动手也不说话,只用冷暴力就将他身上的钱给劫走了。
张正义突然感觉挺难受的。那种委屈闷在心里的无处诉说的难受,大概可以叫“憋屈”吧。自从来到这个单位,他一直勤劳本分,努力做好一切自己应该做的事,从上班至今,五年来从未缺过一次勤,而且经常加班,工作上一直是吃苦耐劳从不偷奸耍滑。张正义以前一直坚信,他这些勤勉努力,以及他良好的口碑、他不错的业绩,都应该会被领导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然而,也许是他太勤快了、太能干了、太适合这个岗位了,领导就让他继续坚守这个岗位成为其他员工的榜样吧?或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弄不明白这些。反正,事实情况是,这些年来,当其他员工一个个升职、加薪时,他的一切仍一直停留在原位。
显然,他并不想被领导这样“看重”,虽然加班费使得他在支付了米面粮油水电房租等费用以后,口袋里还略有盈余,但正是这点盈余让他更加感觉憋屈,他觉得自己好像只能这样“苟活”着。随着时间一年年的过去,物件一年年上涨,房价一年年的攀升,他似乎渐渐看清了——他这样生活状态是很难有所改变的,他手头的这点盈余,根本没能力让他看到在这个城市扎根的希望。
那晚,被打劫后囊中空空的张正义,提心吊胆地走在深夜的路上,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最初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却像引线一样瞬间点燃了他内心的激情。他要逃离——逃离这座城市,去自己一直向往的广阔大草原,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
说做就做,心怀着超出日常轨迹的刺激感,他坐上了前往邻县的火车,然后转长途汽车直接去了内蒙。他就像去赴一场情人的约会,内心充满期待与幸福;也像是一个刚从古板专制的家长手中解放出来的学生,忍不住想欢呼雀跃,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苟活,而是真正的自由自在活着了。他甚至兴奋地哼起了青春期男孩常唱的那些类似于嘶吼的歌。
下了长途汽车,张正义拖着行李走出车站,空气中一股牛羊肉的膻味便迎面扑来。除了公路和路两边的星星般散落在草地上的几十座蒙古包,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深那么绿,他也似乎没有感受到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浪漫和诗意。
车站附近有个杂货店,张正义走过去,想要买一包烟。
掀开帘子,内里是货架,有刀,有烟,有蒙古酒。柜台里是个黑壮敦厚的蒙古汉子,操着蒙古味儿的普通话,礼貌地和他打招呼。张正义说要一支烟,交付了烟钱之后,他与老板简单攀谈了几句。
“老哥是蒙古人吧?”
“没的说嘞,正宗的蒙古人。”
“家里养很多牛羊吧?”张正义认为蒙古人理所当然都应该养牛羊。
“没的嘞,我只有这个店面。”
“生活过得咋样?”
“不怎么样。早起晚睡,忙忙碌碌,收入除了交税,刚刚够活着嘞。”
“那怎么不养牛羊,在草原上放牧多自由自在!”说到草原,张正义目光中满含热切。
“嘿嘿,小伙子,哪儿有自由自在的日子?”蒙古汉子淡淡地微笑着说,“这些年草场退化,靠放牧养家糊口也很不容易哦。”
“哦……”
张正义不太想说话了。看这个蒙古汉子憨厚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说谎敷衍他。他顿时感觉有些滑稽:出来跑了这么远,他一个“苟活”的,刚好遇到个“够活”的。
吸完一支烟,张正义走出了杂货铺。他突然非常迷茫,放眼茫茫大草原,到哪里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圈,看到的大多是一些骑着马儿、赶着牛羊或者提着桶挤马奶的牧人们。虽然也有马儿奔腾牛羊欢叫的场景,也时不时能听得到男人女人们的欢歌笑语,但张正义似乎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这些人也和地球上任何地方的人一样,无非都是在为生计辛苦奔波着,和所有一样,有欢笑也有痛苦、有挣扎也有幸福。以前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在辽阔大草原上纵马驰骋、无拘无束、浪漫潇洒的生活,其实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之中。
在车站旁的一个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兴味索然地乘上了车,回到了原来的城市。
缺勤一天半,幸好,在他及时主动、费尽心思地解释和认错之后,老板的脸色还不算是太难看。
只是,这次逃离活动,终究让他失去了本应得到的一千多块奖金。看来,这个月,他将不仅仅是“苟活”着,而是只能是勉强“够活”了。
能“够活”就好,好歹还算能活着,张正义自嘲地想。
“哪里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第二天上班途中,张正义脑海里突然冒出里尔克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