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天地事】难忘求学路(征文·散文)
我的青春岁月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的。尤其是求学之路,更是充满了坎坷艰辛。但它却是我与命运顽强抗争的变奏曲:沉重、悲怆、激越、奔放。今特撰此文,非为诉苦,旨在不忘过去,珍惜当下,启迪来者。
1971年,我虚龄20,但在生产小队却已劳动了整整四个年头。是一个出勤一天记满分的完全劳动力。四年的艰苦劳动中,我学会了各种农活技能,掌握了生产小队会计的业务知识和计算方法。饱尝了农活之累、农民之苦、农村之落后。
这年的秋季,在一种巨大的隐痛中,我仿佛每天都在不停地苦苦思考。我想着我的苦难的命运,想着我那轰轰烈烈的两次串联经历,想着我那破碎在周中的五彩缤纷的理想之梦,心中实在有所不甘。于是,随后我便做出了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重大抉择——弃农求学。
选择是有原由的,首先是内心的不平衡。“文革”后期,我目睹村上与我年龄相近的青年有被招干、招工、参军的,有任民办教师、村干部、村贷销员的,而我却以所谓的“社会关系复杂”而被统统拒之门外。我能做的事仅仅是刷写几幅革命标语,过春节时排个节目、闹个秧歌、当个伞头排门逐户唱个秧歌什么的。平心而论,我觉得我的智力、能力、经历、文化水准都不比别人差,可我苦苦地劳动了四年,命运之神却就这样无情地抛弃了我。因此我愤然不平,下决心要改变自己的现状。
其次是对生活的失望。从1967年底我辍学回村参加劳动以来,便是年复一年的埋头苦干,种地打粮,可我家的日子却依旧是突汤漏水地过得十分恓惶。一年中除了逢年过节能吃几顿可口的饭菜外,其余日子便难见五谷,皆是以糠菜充饥。如遇灾年,就更是食不果腹地没吃没喝,还要伸手靠两个姐姐来接济家中的生活,才能勉强度日活命。而就此,我的父母双亲还是被饿的双腿浮肿。我原以为靠着自己年轻体壮,辛勤劳作,总可以让父母和奶奶有口饱饭吃,总可以让一家人过上个中等水平的日子,然而,残酷的现实却使我在那天地的夹缝中,一次次地对生活感到了彻骨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再次,是求知欲望的驱使。当时,我村在吉利坪中学读书的学生较多,我与他们接触时,听到了许多的新知识、新名词、新典故。他们讲到理科的字母、公式、计算方法等,我犹如听天书,浑然不知所以。我想,再不上学,自己今生就没有学习机会了。更何况古往今来,读书是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最佳途径。如我去再次求学,说不定往后就能改变全家人的命运。而从长远看,也有利于后代的发展。
但促使我真正下决心再次上学的一个直接诱因,却是我的一个老师对我说的一席话。一次,我在县城集会上遇到了我小学时的班主任老师苗永富。苗老师听了我的境况后,便关切地对我说,你是个读书的料子,千万不能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要下决心克服各种困难,继续上学。只有这样,你才能有新生,才会有前途。苗老师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顿时便在我那迷茫无知而沉痛万分的心中,点燃了一支光彩四射的明灯。
因此,这年秋季,在学校开学前,我便将自己的心愿,告诉了父母双亲。父亲听后很惊讶。他不同意我的选择。他认为我的年龄渐长,已经劳动了几年,成了支撑家里的顶梁柱,再过几年就该成家立业了。他已年老体衰,干农活力不存心了。再说,人家生产小队的社员和大、小队的负责的,也肯定不会同意我这时候上学去的。父亲的话是针对现实而讲的,是有道理的。但母亲一贯对我偏爱,她完全支持我的想法。母亲对父亲说,娃娃从小就爱念书,念书终究会比受苦强。而我二伯父也认同我的想法。他对我父亲说,我们都老了,要把事情看的远一点,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读书是正道,有困难共同克服。生产小队的事我先协调,谈不成咱们就往第五生产小队调,他们会接收的(当时我家被编在第六生产小队)。总而言之,不能断送了孩子的前程。
父亲一生最听我二伯父的话,所以,此后父亲便默然。
大姐和二姐听说我要去再次上学,都十分支持我的选择,并答应在经济方面大力支助。
家人统一了思想,我便向生产小队、大队党支部负责人坦露了心迹。不成想,果未出父亲所料,他们一致不同意我的选择。理由是我是我一大家人唯一的青壮年劳动者,父亲、二伯父仅是辅助劳力,如果我去上学,谁来种地养活我的家人呢?而随后,公社党委的一名负责人来村里下乡,听了村支部的请示后,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就拒绝了。他要村负责人转告我安心劳动,不可好高骛远。他还表态,全公社的中学都不能接收我入学。
那个年代的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小队,被人们称之为“铁门坎”。无论是入团、入党,还是招干、招工、参军、任教、升学什么的,不经过这三级同意,任谁都休想遂愿。
秋季开学后,我还抱着一线希望试着去了吉利坪中学报名。毕竟学校离家近,又有本村学生相伴。然而,校方负责人态度冷漠,表示学校不能也不敢接受我入学。在场的两位民教还把我冷嘲热讽了几句。
我在我家所属的马蹄沟公社辖区上学的路被全部堵死了。属地的掌权者俨然摆出一副土皇帝的嘴脸,就这样很轻松地便剥夺了我上学的权利。
但如此冷酷的打击却更加坚定了我求学的决心。我想,天无绝人之路,我要跨公社上学。于是我就想到了我小学时的另一个班主任老师,当时正在瓜则湾公社桑坪中学任校长的柴本德老师。
柴老师是位心地善良、待人宽厚、热心教育、与世无争的好师长。他听了我的本意后惊讶而同情。他惊讶我的勇气和决心,同情我的处境和困难。柴老师沉思良久后对我说,你来桑坪中学上学是件好事,我了解你,接收你。但有几个问题你要想明白:首先说,你的语文功底虽好,可数、理、化课程拉下了半年多的步子,短时间恐怕很难赶上来;其次,你家距离学校太远,跑灶是困难的,午饭问题如何解决?你一个人一天要往返走山路,路上人烟稀少,人身安全也得考虑;第三,眼下初中毕业生升高中主要是由桑坪村委会和学校联合推荐人选,而你是外公社学生,所以我不敢保证到时候你能顺利升学。老师讲的客观、实际、全面、周到,令我深受感动。我当即表态:拉下的课程我会虚心向老师和同学们请教,下苦功夫往上赶;我不打算跑灶,早上吃顿饭就行了;我已是20岁的大小伙子,浑身有的是力气,我不信鬼,碰到狼也不怕;至于将来毕业后能否升高中,就碰运气吧!柴老师看我决心已下,便同意我报名入学。
桑坪中学距我家有6公里之遥。其间要走近5公里的一座大山。山路陡坡、沟壑、梁峁延绵相连,起伏不平,崎岖难行。途中还可见有几处古坟场,一个人经过时,再胆大也会有种异样的感觉。而过去,听人们说这一带还常有野狼出没。我二伯父说他就曾碰到过。走完山路后,还需走1.5公里的沟路,才能到达学校。
记得第一天上学,约到凌晨6时许,母亲就小声叫醒我吃饭。饭后,我便手拿一根1.5米左右长的榆木棍,带了一包旱烟和一盒火柴,就要去学校了。
走出家门后,天未破晓,周围一片漆黑。当我从深沟往山上走去时,猛地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巨大的黑影直立不动,顿时我就头发倒竖,心跳加快,紧张的要命,于是不由得就停住了前行的脚步。但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就一边大声咳嗽,一边卷了支旱烟,划了根火柴,点燃烟卷,便使劲地吸着、吸着,惶然间就想起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讲,狼和“鬼”都害怕火焰的说法。所以我就急忙点燃了身边的几株黄蒿草。在火光的照射下,我才看清楚眼前的“庞然大物”,竟然是被山洪冲刷后留下的一个尖形的小土峁。噢,原来我是被自己的胆怯给吓了一大跳啊。可是,当我快步走到半山腰间时,一只野兔突然从我身边“嗖——”地一下快速窜出,却着实令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就这样,我一路上高度紧张,大步流星地向前赶。下山后,才看到吴家山村的男人们动身去背庄稼,女人们起来倒尿盆。到校后已是早上7时20分,学校早操已结束,10分钟后开始上课。
那天下午放学后,已是5时左右。我在返回的途中详细观察了地形,记下了路遇的所有陡坡、弯道、土峁、洪水渠、树木、孤坟,以便今后走起来胸中有数,不再受惊。
桑坪中学的前身是桑坪小学,“文革”后期普及初中教育便改为“戴帽”中学。初中学制两年,学校占地5亩多,有13孔石窑洞,设小学1—5年级,初中1—2年级七个班次。有教师9人,其中公派教师5人。有学生200多人。校园的门前有一条小河,四季流水淙淙,是学校的一道风景线。
从踏进校门的第一天起,我便投入紧张的学习中。
首先,我主攻理科。遇到疑难随时请教课任老师和同学。中午放学后,我有充裕的时间做作业。有时还帮老师出黑板报。数学老师吴仲才,理、化老师李建富、语文老师曹俊莲,经常为我“开小灶”,吃“偏食”。在回家的路上,我经常拿着课本,边走边看边思考。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每日坚持预习第二天的课程。功夫不负有心人。就这样,经过半年的苦心努力,拉下的课程已逐步赶上,所有作业皆能独自完成,在终期考试时,各科成绩平均在80分以上,语文成绩则为全班之首。
1972年上学期,李建富老师为我上高中打基础,特意介绍我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老师的良苦用心,让我深受感动。
是年,暑假期间,我二姐通过一个亲戚,介绍我到县工程队打工。干了40余天,扣除伙食费后挣了70多元工钱。除交足学费后,还添补了家用。
是年下学期,瓜则湾公社举办了中学生体育运动会,我为学校夺得了乒乓球、跳高、跳远三块奖牌。
在桑坪中学上学的一年半时间里,我虽孤身一人,长途奔波,饥寒交迫,遭人诽议。然而我矢志不移,始终坚持,风雨无阻。从未迟到或缺过一次课。一想到白发苍苍的父母亲为我熬煎,老师和同学们对我的关心支持,即使生活上遇到再大的困难,我都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命运之神终于眷顾。1972年下学期末,全县实行了高中升学统一命题考试的政策。消息传来,我兴奋不已,暗自感谢老天开眼。我想,我这个外公社的学生终于可以加入了公平竞争的行列了。此后,全公社组织了一次中考初录考试,我的成绩名列第一。年底,我又参加了全县的中考,各科成绩平均90分以上,名列全县第9。最终,我被招录电市中学。
桑坪学校求学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也是我往后成长、发展的出发点。我终生难忘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难忘亲人们对我无私的关爱;难忘师长和同学们的真情实意。
1973年春,我背着铺盖徒步十公里,跨入电市中学的校门,上了高中。
电市中学位于小理河中游。东接赵寨村,西连吴家塬,北枕月儿山,南临小理河。学校创办于1958年,占地面积40多亩,建有两斋59孔石窑洞,8个教室。此外还有49亩校产地,其中水浇地11亩。
新生入校后,我被编入高一•二班。我班有54名学生,其中女生12人。我被推选为班长。当时我是班上年龄最大,个头最高,经历较多的一名学生。
在电市中学两年(1973—1974)的求学过程中,母校给我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记。学校领导班子团结和谐,师资实力空前雄厚,学习环境安全平静,校风校纪良好,广受学长、家长和社会各界好评。不少学生都慕名转来本校求学,学习成绩皆得到显著提高。
校委会主任苗子兴,忠厚敦实、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善于团结和协调校委会一班人开展工作,师生们对他十分敬重。
副校长姬世武,是陕师大毕业的老牌大学生。他治学严谨,管理严格,是主抓教学业务的好手,学生们对他都有种敬畏感。
语文老师柴渊明,学养深厚,德高望重,传授知识旁征博引,准确有据。他对《红楼梦》等名著的研究颇有见解,是当时难得的语文老师。
数学老师丁薇是外地人,他每次上课不带教案,只用几支粉笔。他思维敏捷,推理缜密,半小时就能将一节课的概念、原理、公式、计算步骤讲清楚,同学们听他的课很轻松。
化学老师赵崇金,是兰州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他每次讲课前都能认真备课,讲起课来条理清晰,重点突出,从不拖泥带水,没有一句废话。
总之,当时电市中学的教师队伍人才济济,各有千秋。
电中校风正,校纪严。我在校两年,从未听说发生过学生滋事、斗殴、偷盗、酗酒,公共场所吸烟等不良行为。老师对学生的管理很严格,一旦发现有不规苗头,及时予以教育纠正。师生们都能团结共事,和谐相处。
饥饿,是我在电市中学的两年中,所遭遇的最大的生存挑战。家中原本就底子薄,自我上学后,每年从生产队分回的口粮就更少了,可想而知,一家人的生活是何等的雪上加霜。我从家中带的糠炒面,粗的无法粘在一起,只得添加一点盐或腌韭菜,来凑合着充饥。
学生灶一日两餐,早饭是一个半斤的玉米馍(每周供两次白面馍),一碗白菜煮洋芋;晚饭是高粱烩菜粥。高粱未去壳,扎喉咙,涩的难咽。中午一下课或下午开饭前,大部分学生便捷足先登,早在灶前排好了队。我这个当班长的,只能和一些女生们排在队末,有时只能喝到点稀菜汤。周五供的白馍我节省下来,周六带回家给父母吃,我就吃点糠炒面填肚子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