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榆钱
总有一些“味道”在岁月里沉淀,在心底里盛开,在时光里安详,在记忆里永恒。不管时空变幻,不管经年流转,不管沧海桑田……
春日,周末清晨,去陌上寻花问草,途经一户农家院门前,见长着一棵树,像极了我老家的榆树,问及路人,果然是榆树。想不到这南方也有榆树,自儿时来南方这许多年,都不曾见过榆树,也不曾吃过榆钱了。
我的故乡是华东平原上的一个小村,村里多种植榆树和白杨树,一般在路的两边种的是白杨树,而榆树多种在自家的院子里,或者院门前。 榆钱是榆树的种子,圆圆的,像极了铜钱,所以叫“榆钱”,因“榆钱”又与“余钱”同音,农家人为了讨个好彩头,院子里大多种着榆树。我们家也不例外,大大小小种着六、七棵。
暮春时,榆钱成熟了落在地上,经春雨滋润,会长出很多小榆树,待小榆树长大了,就又会长满一树一树的榆钱了。说起榆钱,又想起姥姥做的榆钱饭来,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味道。
妈妈经常说, 姥姥是旧社会过来的,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勤俭节约成了她一生坚守的原则,即便是后来生活好了,也不例外。自妈妈结婚成家后,因爸爸在外地工作,为了帮妈妈带我们几个孩子,姥姥就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直到我们举家南迁。
为了让我们养成勤俭的习惯,姥姥变着花样给我们做榆钱饭,比如:玉米面榆钱菜团子,玉米面榆钱窝窝头,玉米面榆钱粥,还可以把榆钱切碎做成馅,加上点葱花包饺子吃。看着姥姥吃着香甜的样子,我们也跟着吃。可吃到嘴里,也并不似姥姥吃得那样香,当时还觉得挺纳闷的。
北方的初春,还在乍暖还寒的时候,榆树上便有榆钱悄悄地冒芽了,绿绿的嫩嫩的,颤动着如蝴蝶的翅膀,染绿了整个小院。因为榆树很高,我那时小,站在树下往上看,看到绿蒙蒙的一树,就以为可以吃了,就吵着非要吃。其实还没长成,如果那时知道“草色遥看近却无”就不会吵了。
榆钱可以生吃,有一丝淡淡的甜味。一句“榆钱圆,榆钱圆,榆钱圆了有余钱”的顺口溜,不知流传了多少年、多少代了。连姥姥都不知道,妈妈的姥姥也不知道。
关于榆钱,在我的家乡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了,在一个小村里,住着一对心地善良的农家夫妇,老俩口的日子虽然清苦,别人家有了困难时还是会倾囊相助,成了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大好人。
有一天,农夫到田里干活时,遇到一位快要饿死的老人,就赶快把老者背回家中,并用家里仅有的一碗米煮成稀饭给老人吃。老人被救活了,也被老俩口的善良感动了,临走之际从怀里掏出一粒种子,说:“这是榆树的种子,把它种到院子里,等长成大树以后,遇到困难时就晃动一下,就会落下钱来,切记不要贪心!”
农夫把种子种在院子里,几年后榆树便长大了,更为奇怪的是这棵树居然真的结出了一串串的铜钱。老俩口并没有贪财之心,还是和从前一样过着贫困的生活,只是遇到非常困难或需要帮助别人的时候,才会到树下晃几下,晃下几个铜钱来。
这消息很快传到当地一个财主恶霸的耳朵里,恶霸强行赶走了老俩口夫妇,霸占了这棵榆树。这下可把老地主高兴坏了,抱着榆树从早晨晃到中午,树上的铜钱像下雨一样的纷纷落下,最后老地主被铜钱埋了起来,压死了。从此以后,这棵榆树就再也结不出铜钱了。
有一年村里大旱,村民们眼看着都要被活活地饿死了。人们突然发现榆树上面结出了一串串绿色的东西,样子很像铜钱。饥饿的村民摘下几片叶子尝尝,微微的有点甜,很好吃。更奇怪的是人们吃了它以后,就不感到饿,还浑身有劲了。全村人就靠这棵树度过了荒年。活下来的村民为了感谢榆树的救命之恩,就把榆树称为“救命树”。由于榆树结出的东西很像铜钱,就给她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榆钱”,同时也寓意着年年有“余钱”
听着美丽的传说,小时候的我总是充满了幻想,想着哪天榆树上也会结出一串串钱来,给年迈的姥姥买点好吃的。
妈妈经常给我们说,姥姥过得苦日子很苦。自打姥爷被日本鬼子杀害之后,就一个人带着年幼的五个孩子,历尽了千辛万苦,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虽然有当地党组织的帮助,和乡亲们的接济,日子也还是非常苦。因为那时生活都困难,大多还是得靠自己。每当青黄不接的春天,不管大人小孩都把榆钱和榆树叶子当成了主要的粮食,掺上一把苞米面蒸上一锅菜团子,那就是最好的饭了。
直到解放,日子才有所好转。由此,姥姥也对榆钱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始终坚持着一个习惯,不管日子好坏,每年的春天,依旧喜欢采摘榆钱蒸来吃,想着能省下一些粮食,也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踏实。
榆钱真的是救过很多命。妈妈说,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由于雨水成灾,庄稼地里寸草不生,自然也长不出粮食来。那时的国家也还处在建国初期,内忧外患,困难重重。种下的种子被雨水浸泡腐烂,长不出粮食,生产队也就没有了粮食,只有来年的“种子粮”了,这“种子粮”是万万不能动的,哪怕饿死。因为它是来年的种子,来年的收成,来年的希望,吃了,一切都没有了。
实在没有办法,经过商量,生产队长组织村民,把摘下来的榆钱和榆树叶子放在一起,再把榆树皮剥下来晒干碾成粉,把各家各户仅有的玉米面或者红薯面集中起来保管,有计划地分给大家吃。就这样,大伙互相帮衬着,搀扶着,使大多数村民度过了灾荒。
当然,我年龄小一些,没有经过那些个灾荒年。可我记得春天的榆树,和染绿了整个小院的榆钱,还有姥姥的榆钱饭……
在离开家乡四十余年后的2015年,第一次回到小村里,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高大笔直的榆树。虽然已是秋天,那榆树的叶子也基本掉光了,但我依旧能认出来,仿佛看到了摇曳在春风里,摇曳在心底里满树满枝的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