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刘根一家的生活
陈刘庄村北的小学,校园不大,但院内树木葱郁,环境幽静,倒是一个学习的好去处。校园东临一队的大坑,坑内水面开阔,通过垓壕,直通村东河溪,所以河水常年不断,清澈透底,是我和童年玩伴们的快乐天堂。
刘根哥的大儿子卫国,啃着一个地瓜面黑窝窝头,到我家喊我去上学。卫国比我小一岁,按辈分应叫我叔,但我们却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伙伴。上学路上,一向叽叽喳喳的卫国,却一直闷闷不乐,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池塘逗留,径直走到教室。
那时的教室,条件简陋,课桌是用砖砌的一溜水泥桌面,小孩子们坐着各自从家里带来的小板凳。我跟着卫国走进教室,却发现教室的后面放着衣柜、木箱等一些家具,有几个顽皮的男孩把两扇门板垫在板凳下,兴高采烈地大喊大叫。卫国脸涨得通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吭不吭。有个同学悄悄告诉我,这些家具都是卫国家的,公社里的干部,嫌他家超生,把家什搬得只剩下梁头下提溜着的两个馍篮子,只等卫军妈到公社里去做节育手术。但卫军的父亲刘根,却执拗不从,拉着老婆打起了游击,誓死要生下第四胎。
刘根是个威猛的汉子,秉性刚烈,性格暴躁,但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每看到弱者受到欺凌,虽与他不相干,他常常却气得摩拳擦掌,当事者还没开战,他就怒目相向,气势汹汹,跃跃欲试。前些时,他与二队里的刘五子产生了矛盾,当场便与刘五一家厮打起来,刘根虽打架勇猛,但架不住刘五的四个哥哥一起上,还是吃了不少亏。回到家里,刘根闷头大睡了两天。刘根哥家里人丁单薄,向上查四辈单传,所以他特别希望能多生几个儿子,以支撑门面,便逼着老婆一气生下四个儿子:卫国、卫民、卫军、卫红。
夏夜的晚上,乘凉的人们常常听到刘根的大嗓门:“小日本再敢来,一定把他们给干死了。三个打一个,还有抱衣裳的哩。”
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以来,人们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提高,家里都有几缸存粮了。吃白面馍馍不再是小孩子们日思夜想的奢侈品。一天中午,人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树荫下,围一圈吃着喧腾腾的大白面馒头。刘根却躲在一旁,拿着几个渣窝窝(地瓜滤去淀粉后剩下的渣),揣在怀里,闷头大吃。我父亲怜悯地说:“根啊,拿几个白馍馍给孩子们吃吧。”“不用,不用。”刘根嘟囔着,匆匆回家。
我上初中后,卫国因家里穷,人口多,被迫辍学,用他那稚嫩的肩膀,与父亲一起来分承家庭重担。几年后,我上了高中,听说卫国结了婚。原来卫国长相英俊,小嘴能说会道,在外面给人家帮工,竟不花钱领来一个大姑娘,乐得刘根直咧嘴。
1989年,鉴于人口增长过快,国家采取了强硬有力的计划生育政策。卫军的媳妇怀了二胎,和其他超生妇女一样,被村干部扭往了县城的大院,准备引产流产。刘根听说后暴跳如雷,赶到县城,乘人不备,抢回了儿媳,自家的门楼宁愿被扒掉也在所不惜。终于,他的第二个孙女降生了。
乐了没几年,刘根便又发起愁来。二儿子卫民年龄快到了三十岁,但因为姑娘们嫌他家穷,没有浑砖大瓦屋,都不愿上他家的门。刘根老汉无奈之下,便托人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云南的小姑娘。小姑娘被骗到家以后,听说给人做媳妇,便嚎啕大哭,他看不上相貌又老又丑的卫民。几天来,小姑娘直哭得悲悲惨惨,天昏地暗;一家人也栖栖遑遑,六神无主。最后,刘根怕鸡飞蛋打,便想出了个好主意:三儿子卫军年轻俊秀,他让卫军去和小姑娘谈心拉呱,竟成就了卫军的好事,他二人结为了夫妻。卫民则孑然一身,光棍到老。四儿子卫红一看家境不妙,便一头扎向了东北,做了黑龙江省一家农户的上门女婿,几年不回家一次。
刘根老汉日渐衰老了。有次,他见了我,寒暄了几句,便不住叹气。老伴去了世,大儿媳三儿媳比着不孝顺,她俩好吃懒做,只让老头一人在地里终日劳作,有点另样的好饭食也不给刘根吃。大儿子三儿子虽有点疼老爸,但在老婆的积威之下,屁也不敢放一个。打光棍的卫民更是满腹怨言,终日东游西荡,也不给刘根一个好脸色。老爷子只好一人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燎上一碗糊涂,啃上几口硬馍,艰难度日,好不凄凉。
前几年,我给本家续家谱,又见到了刘根老汉,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愈发衰老了。“老弟啊,我烦心着哩,大儿子三儿子都生的是闺女,你二侄又没成家,俺这支算断了,连个根也没留住,活着有啥意思啊。”刘根说着,叹着,蹒跚而去。
我默然无语,凝视着老汉的背影,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