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人与我
一
几年前租下2803室的时候,2802室没人在家。
房东阿姨很诚恳的跟我说,小方,你放心,隔壁的邻居很好,就住一个大叔,经常不在家绝对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
房东说不影响我的生活,指的是隔壁不会很吵,可以让我放心租他的房子让我白天可以睡觉。我是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连锁超市上夜班,我白天要睡觉休息。我之所以从之前的住所搬出来,主要是隔壁的邻居一个老大爷白天没完没了的在家唱京剧,大声看电视影响我的睡眠质量,逼迫着我搬家。
我没有出来前,童晓梅跟童晓海两个人住在一套老房子里,一居室的那种。我那时候也在湖南老家带孩子,顺带开着一家杂货铺子。后来杂货铺子的房东的公子哥在外打工要回来自己创业收回去了,我就跟童晓梅和家人说出来走走吧,反正孩子都这么大了,别老待在家里,出来见见世面也好啊。经过我的不断哀求下,童晓梅和我父母总算同意我出去了。我也就把十岁的孩子扔给了父母,带着一颗好奇的心出来了。
童晓梅跟童晓海姐弟两个合伙在现在我们住的小区底商开一家理发店。小区人口不少,好几千人的小区,离住的老房子那里有十多分钟的路程。理发店里找有三个徒弟,都是女孩子,其中一个是童晓海的女朋友。三个徒弟睡在店铺隔断的二楼。由于没有时间做饭,大家都吃快餐。
初来北京,没有高学历没有好靠山,加上也不是青春小伙子找份好工作也是挺难的事情。理发店也不缺人,且说我也没有干过理发这一块。我妻子也不想我去学理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童晓梅不想我去学习理发主要也是不想看到我一天到晚出现在她的面前,总觉得我土气,不够高大上,会把客人赶跑,这是她的原话,没有半点虚假。说实话也就在童晓梅的眼里我是土气的人,一般人眼里我也是一帅哥。年轻时也有过女同学喜欢,表白过说我蛮靓气的,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她眼里我就成了土气人。想不明白,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
我只好重操旧业应聘了一家超市。为了能在白天给理发店的人做饭,我选择了夜班。这样,我白天把睡觉分成了好几段时间进行。夜班回来做早餐,他们吃好了后我睡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做一顿饭,做好了送到理发店去。等他们吃完了我把碗筷收回屋子洗好后继续睡一觉。睡到下午五六点钟起来做饭,做好送到理发店等他们吃好收拾好,回来稍微休息片刻我也就可以出门去上班了,一个夜班直到天亮。
我这么做,一算下来比他们在外面吃饭要节省多了,还吃得营养健康。我做饭也有十多年历史了,手艺还不赖,看着他们吃的开心我也很乐意这么做,虽然辛苦一点但是值得,一年下来还能省出不少银子呢。
我晚上上班,早上回来。一个通宵八个小时下来也挺累人的,白天就得好好的睡觉。之前童晓梅姐弟两个租的是老房子,隔壁住一对老夫妻,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老夫妻两个是地道的老北京人,喜欢唱京剧。每天准时准点会在家里来一段京剧,咿呀咿呀哟唱的不亦说乎。
左邻右舍也就我一个人大白天在睡觉,其他的都上班去了,影响不到他们。为此我每次嬉皮笑脸敲开门跟老爷子老太太求情,老两口子是不领情的,这是他们的老年时期的唯一爱好,少不了,也断不开。
老爷子和老太太唱京剧也就罢了,还特爱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可能是没有什么电视好看,也可能是他们的爱好,老两口子最喜欢打鬼子的片子。那突突的枪声,轰隆隆的炮火声,嘶声力竭的叫喊声,声声穿墙声声入耳,把我搅的翻天覆地犹如在战场。
后来我也总算明白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开那么大声音是有原因的,耳朵有问题,不开大声音听不清楚啊。我也尝试着戴耳塞,可这也不行,闹铃响起来的时候我又听不到了,这又得耽误事。
并且隔壁老夫妇两个还习惯性囤积废品。把外面捡来的破铜烂铁纸皮纸盒什么的都放在过道,产生着深深的安全隐患。我都不知道其他人怎么不对此提出异议,那可是有生命安全的,关乎到大家生死问题。
童晓梅说不是不担心,大家也担心,老爷子和老太太不听话你怎么着。物业都管不住他们呢,总不可能把两老人家给轰出去住吧,况且是他们自己家门口。谁都管不了,也还能如何,只能放任自由了。我在想某一天如果有人故意把纸皮给点着了,瞬间整个屋子火光冲天,那大家还不得葬身火海。想想都可怕,毛骨悚然。
面对此面临的情况,我征求了老婆和小舅子的意见搬家。老房子有老房子的优势,新高楼也有新高楼的缺点。老房子租金便宜,新高楼租金昂贵。一听新高楼一室一厅一厨两卫就得三千五百块钱,我原本搬家的兴奋点直接变成弱点,甚至是变成了冰点。我的乖乖,那价格足足比老房子贵出了三分之二的价格。这三分之二的价格,足足够我儿子和父母在老家好几个月的开销。
贵也没有办法啊,要不然我没法睡觉。加上我来了之后,那老房子也有点小了。上个厕所还得排队,来个客人都没有地方转身。三个人一商量,那就搬家呗。找个大一点的房子,搬家后童晓海也就不用再睡客厅了,偶尔带女朋友回来也能关起门来不用再一惊一乍,那是多好的事情。童晓海早就盼望的搬家了,住新高楼敞亮舒服。搬到一家大一点的房子以后我儿子来了也能有个地方睡觉,儿子都十岁了,已经开始青春发育。
北京租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好的,大部分房源还都握在中介手里。找他们租房子最头疼的一件事情,付中介费用就算了,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都说房产中介是一群吸附在都市里的吸血虫,想来也是不假。我们只好不求中介了,转向自寻,每每有人来理发了童晓海就向客人打听有没有房子出租。好心不负有心人啊,打听了十来天左右终于有一个客人他家要出租。
有房出租的是理发店里面小区的一个大叔。大叔来理发,童晓海问他哪里有房子出租。老熟人了,大叔一听,无比兴奋的问是谁要租。听到是我们要租的时候,大叔说他家的房子可以出租。房子还是新房子,只住了不到三年时间,三室两厅两卫。
房东大叔的儿子刚好出国留学去了,没有个三五年是回不来,他们还在犹豫是保留着他们自己住呢还是外租出去,两口子搬到四环内的另一套小一点的房子里去住。还在犹豫是房子新装修,怕租给别人弄坏了弄脏了,到时候自己要住的时候还得重新装修,特麻烦。如果要租出去,能找到一个爱惜房子的人也是可以考虑的。
童晓海给房东大叔阿姨都理发好几年了,不是知根知底也算是老熟人。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童晓海的为人,于是两口子决定把房子按最便宜最合理的价格租给了我们。前提条件就是要保持他们房子的干净,维护好他们屋子里的花花草草和家具设施。
反正我们一家人都是老实人,他们姐弟两个也勤快爱干净,房东大叔阿姨提的这些要求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过分。他们愿意租给我们,主要是看到我们基本大部分时间都在理发店,对他们房子的使用率低,不会造成了损伤。换成了别人,都不知道租了做什么,不安心。
房子三居室。租金三千五,市场最低价,老熟人的面子价格。房东大叔阿姨不缺钱,他们是做外贸的,开着公司,他们只要我们好好保护这房子就行。钱对他们来说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找个有缘的好人。房子是需要有人住着才能聚一些灵气,水管下水道要有人用才不会生锈,时间才能用得长。
去看房子的时候,房东阿姨无比自豪的说,这栋楼就我们家最安静了,采光又好,隔壁常年不在家,海外工作,住了快三年了见面不到五回。看着装修精致的大房子,近乎人情的价格,以及视野通透的环境,我们二话不说就把合同给签下了。这一签就是五年。
这么大一套房子已经够我们居住了,还能多出一个房间,刚好可以留着儿子寒暑假出来用上。主要是这个价格能在北京这个地方租到这样的房子简直就是大叔阿姨的心灵被菩萨度过。面对这么低房价我和童晓海都很兴奋,唯有童晓梅念念叨叨的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上只会掉陷阱。都不懂童晓梅担心这个做什么,白纸黑字按手印的事情,又不是白给,还付了钱又照看了人家的花花草草。童晓梅担心归担心,还是随着我们搬了进去。
大叔阿姨搬出去的时候只拿了一些简单的衣服出去。大叔拉着我到主卧室,打开一个大衣柜,里面全是他的衣服和鞋子什么的。大叔指着里面的衣服说这些衣服就留在这里了,我要能穿的就穿,不能穿的就帮忙拿去送人吧,他在别的房子里还有好多没有穿过的,穿不过来了。大叔留下的衣服很多还没有摘牌,全新,我试了一下正好合适。不但衣服,鞋子也合适。只是衣服很高端大气上档次,我穿出去上班也不是很合适。连锁超市里有工服,不怎么洋气,但也得穿。我真佩服城里人的任性,买新衣服跟买大白菜似得,穿不完了还要买,年复一年的买。人就这么一个身子骨,衣服再多再好也只能束之高阁。看到大叔这么大柜子衣服鞋帽,想起我自己十几年来都没有穿过几件新衣服,心里不免有些小疙瘩起来。这么些年来,童晓梅也没有给我买几件衣服,我自己偶尔买两件衣服被她知道了还唠叨半天说我花钱,好像我来到这个世界不用穿衣服。我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穿童晓海的衣服,他穿了过时的衣服统统寄回来给了我,我还得感恩戴德的谢谢童晓梅。
看到满柜子都是大叔留下给我的衣服,阿姨一件都不留的搬走了,童晓梅又絮叨开了,说有些人命真好还能捡到人家一柜子好衣服,三年五年都不用买衣服了。我回应了童晓梅的话,那是人家看我穿的寒酸,过意不去了留下了一柜子衣服,我要有钱比他穿的好,他肯定全搬走。童晓梅听我这么说,拿起衣架打我,说我不懂感恩,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衣服,说我一辈子都别想买得起这么贵重的衣服。被童晓梅打了两下,疼的要死。我也没有说错什么,她就这么打我。
房东大叔和阿姨搬出去后,我们就搬了进去。我们运气好,碰到了中国好房东,什么都不用准备就搬进了一个万事俱备的好房子里。搬进去后我和童晓梅睡主卧,童晓海和兰桂琴住进了次卧。另一个房间是书房,如果我儿子来了也可以在书房里睡觉了。
搬到新高楼里来,童晓海跟女朋友算是直接同居了。现代人同居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而且童晓海和兰桂琴的年龄都不小了,男欢女爱挺正常。按童晓海的话就是人生短暂,能成则成,如果不能成也总算是同居过了,各自都不吃亏。我也不晓得童晓海哪里学来的歪理邪说。
二
房东大叔和阿姨搬走前特意的交待了一下,隔壁人家门上如果有广告牌或水费单什么的,帮忙摘下来,到时候有人了再给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不要让人觉得那屋子没人住,2802室人交待的。
新高楼很高,总共28层楼,我们住在最顶层。我们一个单元住着六户人家。我们的2803室挨着2802室,共用一个过道,住着两户人家。其余四户人家分别在另两条过道上。当初的设计者还真是花了心思,这样不用大家挤在一起,避开了大都市那种不愿意打招呼的尴尬。
住下来后还真如房东阿姨说的那样,安静,安静的要死。28层高楼最顶层,不用担心楼上人家。其他几户人家也不用担心,因为房子设计的原因,只要不是呼天喊地的声音绝对是听不到的。28层高楼,站在阳台能眺望到大半个京城。每到夜晚华灯升起,京城成了名副其实的京城,国际大都市。在夜里,望着那灯火辉煌的深处,不禁要怀疑人生,我们是活着的吗,是活在一个真的世界吗,中国真的有这么美吗?
我们就这么安静的住着,无人干扰。我也开始筑起了城市梦。在这里干上几年,赚够钱买上一套高层的房子。童晓梅开她的理发店,我开一家小超市,那时候的儿子也长大了有了工作,他要是结婚生子了我帮忙看着,一家子过着天伦之乐的日子,无比美哉。想着遥远的未来那些美好的日子,我整个人都漂浮起来了。
隔壁的人家一直都没有出现。一个月,两个月,都没有半点动静。从隔壁房门上取下来的广告都一大摞了,主人却还不曾出现。水费单我都收到了三张,再不交水费,估计要被自来水公司停水了。
我在猜想着房东大叔着的隔壁大叔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做什么样的工作,为何好几月都不回家一趟。有可能是个五十来岁的样子,西装革履的,趾高气扬的,身边一帮子跟班,有好几个漂亮的秘书。也有可能是一个工程师,头戴安全帽身穿制服,油头灰脸。想象总归是想象,没有见着真人,什么都有可能。
大约在三个月后的一个冬天的傍晚,我终于见到了隔壁的大叔。他先敲开我的门,我在厨房给大家做晚餐。我穿着围裙,戴着袖套,一副家庭煮男的形象,听到敲门声,我就那么全副武装的出去开门了。
打开门,一个陌生的大爷出现在我的面前。大约在六十七八来岁的年纪,很瘦,满脸褶子。他的脖子很长,或许是瘦的缘故,像只长颈鹿一样也像一直白鹤。老头个子蛮高,大概有一米八左右,穿一件超长黑色呢子大衣戴一黑色鸭舌帽,脖子上还围着一条花格子很鲜艳的围巾,双手还戴着黑色皮手套,并且拿着一盒很精美的饼干类的东西。就他这一身装扮,我初步判断他是一个企业高管或者是教授一类。儒雅斯文大学教授的样子看着还挺顺眼,有一种自带的亲切感。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由里至外散发出来的迷人气质。没错,这就是一个有气质的老头,大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