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云】信(散文)
佟丽是我的同学,也是单位的领导,去年她因为经济问题犯了事,被判了六年刑,关进了市女子监狱。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人们无不震惊,继而开始为她难过和惋惜:刚刚提升的处长,正待大展宏图,怎奈大好的前程就此断送。后来我们几个平素与佟丽要好的同学合计着去监狱探视一下,劝导劝导她,却被监狱拒绝,被告之只允许寄信进去。于是,几人一商量,就把这写信的任务交给了我,说我是当老师的,写信义不容辞。我不敢怠慢,斟酌再三,如同帮助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开始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宽慰和劝解,待信写到最后留地址时忽然犯了难,不知道我应该留什么地址以便她寄来回信。
过去我们可以把收信地址写到家里,邮递员会挨个儿送信上门,时间长了大家都成了熟人。现如今满小区里只见快递员不见邮递员,到物业一打听,才知道除非在小区大门口有信报箱可以送,我没有,因而此路不通。寄到单位吧,我们已经放假,今年的寒假格外长,要放到2月底。想来想去权宜之计还是寄到我先生单位,请他代收。拿着写好的信准备投递,出去转转才发现如今邮局也越来越少,街上更没有可投递信件的邮筒,拐了几个弯才看到有一家邮局,进去一问,人家只办理EMS快递业务,不接受信件的邮寄。无奈之下只好开车来到市中心的一家邮局,确认可以办理寄信事宜,方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买来信封、邮票,填写地址姓名,交于柜台营业员,顺便问了句:“本市的,几天能到?”对方答:“五六天吧。”“啊?怎么会?本市的啊!”我吃惊地又问了一遍,对方头都不抬地换了个答案:“反正三天肯定是到不了的”就把我噎在那儿了,看着被营业员搁置到一旁的信,我心中忽地就升起一种苍凉的感觉。记得过去寄信,本市的通常上午寄出,下午就能收到,最迟第二天也到了。现如今这“信事”竟如此败落,让人情以何堪?那一刻我非常想把信要回来,按距离算,如果自己开车送到监狱,最多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吧。
其实书信的败落不是一个新问题了,只是我没想到败的这么惨。手机的出现,让书信如退潮般快速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几千年的历史,几千年的风光,仅仅被一条电话线就轻松截断,甚至连痛感都没有。我本来也习惯了书信败落的事实,但如今当真感受到这一点时心里还是有一种深深地失落感。
想当年书信是我们和亲友联系时最本色、最简朴也最浪漫的表达方式。当佳节来临时、当独自一人寒夜挑灯时、当喜悦或痛苦无处释放时、当炽烈的情感无从言表时,写信或者读信!那纯朴的话语、流畅的文字,那深深的思念、真挚的情感,那漂亮的信笺、精美的邮票,谁能说这不是人类最充满魅力的情怀和最珍贵礼物?
想想几千年来,无论是竹简上的恭敬谦卑、羊皮纸上的温文尔雅,还是烫金信笺上的情意绵绵,书信跨越千山万水、情山恨海,把思想、意志亦或关怀、慰藉,带给一颗颗不同的心,化解了多少积怨情仇,又连通了多少机缘情愁。许多文人雅士的书信诗句,成了人类文化中优秀的组成部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寄书常不达,况乃未休兵”……这些诗句,诉说着古人音信难通的惆怅与无奈,那个著名的“六尺巷”故事:“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更成为了化干戈为玉帛的经典。
作为书面语的信,似乎天生就是表达、传递感情的使者,众多当面不便开口的话、当面说不清道不明的理,当面无法言说的情,一到了信上就好说、敢说了,甚至可以游刃有余地表达的一清二楚。那委婉、微妙、调侃甚至稍纵即逝的灵感,唯在信笺上用文字才能表现得丝丝入扣淋漓尽致。而其间所言的深奥玄机和细微的情感,也更易被对方所领悟和理解。即使是劝降书、绝交信,也巧妙的地避开了面对面的唇枪舌剑、窘迫尴尬,痛快淋漓地宣泄了绝望之悲、愤懑之情或惋惜之意。
只是没想到的是,手机出现了。手机是书信的劲敌,当它装载着各种先进的功能呼啸着扑面而来时,书信没有丝毫的抵抗力就败下阵去了。如今手机俨然以一位胜利者的姿态,傲横天下,热热闹闹,不可一世。不论身在何处,只要一部手机在手,想联系谁轻点几下就行,那是何等的方便快捷。只是为什么我们经常会看着通讯录中长长的名单,不知所为,那些熟悉的容颜几十上百个,可有几个是你随时可以轻点一下便可深聊的人?有时明明心中积满情愫,却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被对方一句平淡的“喂”涤荡的无影无踪,只好天南海北地东拉西扯一通,其实心中话语难尽,块垒难释。
快捷消泯了翘首以盼的期待,方便取代了斟词酌句的殚思。因为手机,人们的情感表达变得粗糙了,没有了细腻,没有了微妙,缺少了委婉和白纸黑字真真切切可以反复回味的滋味。
其实,不论社会怎样发展,也不论科技怎样进步,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替代的,如果它被迫出局,那它所特有的价值也必将一同出局,从而变成稀有的珍品。比如现在,如果我们还能收到远方一位好友情真意切的来信,那必将是奢侈的享受了。显然,当初那种百般期盼、千里寄情的乐趣已随着书信的出局而出局了,那种写信与读信的幸福时光,将永远被定格在心灵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