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天地事】花间鸟语(征文·散文)
花在楼下,是朋友屋前的小花园,篱笆之间铺着满满的金银花。
阳光正好,五月里就特别明媚。我悄悄地立在了篱笆前,看着盛开的花儿,轻轻地,于心不忍地去摘那些未开的花蕾。还是朋友告诉我,开了的金银花药用价值不大,需要花蕾才好。我记下了,借此美妙时光,一心去采纳。
总想他会听到响动,好与他聊聊天,可采摘多时,未见人的声影。突然就感到了寂寞,院里静静的,阳光暖暖的。清风徐来,金银花满绿叶里跳动,粉粉点点,清香阵阵,像一个一个散着香气的小人儿立在那里,嘻皮笑脸地觑我。好像我很贪婪,自身有了热毒,就非取它们的性命来消火似的。我无法说清这个原由,尽可让它们去笑去小觑我吧,我依然在摘取这小小的生命。
这里有花,还有树,树是女贞子,高大的有十多米,像一顶蒲扇,把阳光全遮了去。它的身边还有棕榈、樱花、枇杷、银杏、红枫和梧桐树,树下是青青的草和润润的土。阳光从叶间的缝隙散下,斑斑驳驳的绿就变得深深浅浅,好是怡人。
突然,我听到一声鸟叫,声音老大的,就在头顶的女贞子上。我判断这鸟儿不会小,叫声有足够的底气,说嘎嘎吧!太冤枉了这只鸟儿,因为那叫声真的很委婉、很动听。那声时时在变,忽儿就轻细,像笛音,短短的很脆亮。忽儿又厚重,似琴声,中提琴的嗡嗡声,落尾时轻轻上扬,不到半个音调,却分外的轻巧,十分婉转。
我真该佩服这只鸟儿了,它是一位声乐高手。总是瞬息万变,扑朔迷离的让人无法想象这曲谱来自哪里!忽儿的,它又发出一种音响,空空的,像在回音室里吹埙,嗡儿嗡儿地传响。让我立在这个空间里,想象着另一个空间在叫。这种奇妙之音,把我从静态中唤醒,非要看看这只鸟儿到底长着什么模样!
我的要求不高,就是动了一下身子,抬了一下头,可它就是不愿意满足。在我抬头的一瞬间,它走了,急匆匆地窜到另一片绿叶里。
我看到了它,是一只黑色羽毛的鸟儿。
也怪!就再也听不到它的音乐!
我又开始了寂寞,在拼命回味那鸟儿的音律,像五月的小调,在明媚的阳光下奏响,让我的心绪蠢蠢欲动,急切地渴望着鸟儿的音乐。
这音乐真的就来了。我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吱吱叫,很微弱的,却很清晰,就在女贞子的绿叶中。还好,这雀儿能给人一个面子,无论我在下面怎么的动静,它总是不离这棵树,穿来穿去的吱吱叫。可我就怎么也看不到它的身影,让人有些上火呢。
其实这个声音我熟悉,几十年前在秦岭山里游玩,深秋的寒风吹得人浑身冰冷。我在一片蒿草边,草深埋人,四周静静的,山风吹来蒿草沙沙响。正想听这风吹草哎的感叹声,突然就听到吱吱、吱吱的清音。我好奇怪,遁声寻去,声音听着就是见不到鸟儿。我屛住呼吸,伏在哪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奇怪的就是看不到。风静了,草也不动了,那吱吱声忽儿走近。
就在眼前的蒿草细叶上,我看到了一只雀。如枣子般大,一动一静的,像一个墨绿的绒球儿,不停地吱吱叫。我开始忧心起来,这么弱小的生命,在如此严寒的大山里,该是怎么个活法啊!它能躲过寒冬的冷酷吗!我担忧着,身子都冷的发抖了。
我拿这种担忧去问一位山民朋友,他笑了,说:“你小瞧它了,我们叫它吱吱雀,看着不大,越是冬里就越活跃,整天在林子里叫个不停,很难捕到,精灵的很呢!”这雀儿就给我留下极深印象。
前些年,我去朋友家聚会,正走在一片竹林里,忽儿就听到一阵吱吱叫,我静心观看许久,终于看到了它,一颗墨绿的枣儿,在竹叶间跳跃。我想,这雀儿是生在深山老林里,寂寞的性情怎么会在喧嚣闹市中出现,它又怎么生活得下去呀!我纳闷了几日。
今天,就在我居住的院落里,又听到了雀儿的叫声,我是激动,又是诧异。我与它已是老相识了,我认识它,它却不知我。或许,我为它担忧过,它才不飞离这棵女贞子。我认真地读着每一片绿叶,就在阳光透下的那个枝桠上,它立着,一动一静地叫。那真是它呀,在阳光下,绿的羽毛泛起淡淡的黄,绒毛状的像挂在桠间的一颗绿果,煞是好看。
我真想与它打个招呼,说我认识它上上的一代雀儿。我又想笑!笑我与雀儿怎么同等物类了。就忽然地飞来一只大鸟,噗楞楞地落在树上,雀儿悠忽不见了影子,我倒蛮遗憾的。
这大鸟是斑鸠,这些年常见。总是成双成对的飞,一身灰羽,像只鸽子,颈间有着一圈麻点,像带着个项圈。常常在花园小径间散步,一步一点头的,像一对热恋的情侣,不离不弃。有人来了,它不慌不忙,看你靠近,便噗楞楞扇起羽毛,落在路边的树上。它的情人也必然不远,两者相思相念,咕咕、咕咕地对叫个不停。
我为这鸟儿感动,为一种生命的纯情相依而感慨。这鸟儿是一种情鸟,自古有美名,传说救过刘邦。刘邦被项羽追杀,躲在井里,上天指派斑鸠在井上佯装嬉戏,瞒过了追兵。刘邦称帝后,封斑鸠为福星鸟,有了敬鸠养老之礼。而斑鸠在民间总是被视为纯情与爱的象征,受人崇尚。我就喜欢这鸟儿传递的真情。
我看着这对大鸟从树上飞到了楼顶,在一家屋顶花园里谈情说爱,满院子都有了咕咕咕……咕咕咕……的情语。又有了不知名的鸟儿飞来,这里一声,那里一声,整个院子的花花草草间,由此鸟语不断。
这种鸟语如今在这座都市里,并非偶然,但凡有花草之地,树木成林之处,皆可闻得,视为一种常态。
这倒是我想起几十年前的老院子,那是两座楼的小院,楼也就三层,总共不过三十几户人家。两楼间有那么一片院地,种了梧桐、柿子、香椿、合欢、木槿和石榴。几年时间,树木成荫,郁郁葱葱一片。春里,满院青翠,榴花艳艳;夏间,绿叶笼罩,一片阴凉。这便引来了成群的鸟儿,那时的鸟只是麻雀,它们在屋檐上做窝,在绿叶里喜耍,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不停。
那时我在报社学习,与同事做一次采访,偶尔进了小院,花间鸟语不绝于耳,惊得同事激动不已,竟以《满院春风鸟啼鸣》为题刊了出去,引起了社会关注,常有好奇者前来观望。那时的鸟语定是偶然,绿地不多,花草少见,也就没有鸟们的生存空间。所谓的花鸟们,都在笼中,人以笼中鸟陶冶性情,鸟以人之宠求得生存。
这是鸟的悲哀,也是人的悲哀,是在那个时代里。
我想,人类从诞生起,就在自然丛林里生存,与兽为伴,以鸟为友。步入平原之后,兽远离了,鸟却随之,人与鸟就有着说不清的缘源。人类的发展不以鸟的意志为转移,有了城市,有了人与人为邻的房屋,有了拥挤不堪的城市建筑。繁华、高尚、现代是人类追求的城市目标,唯独与鸟儿的情缘渐渐淡却。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发现远离自然是一种缺憾,甚至成为一种错误,这种错误时常会带来意外的灾难。
于是,人们开始改善与自然的关系,尊重自然的规律,发展城市的自然环境。有了大片的绿地,有了城市湖泊、湿地、森林和公园。
鸟们,不仅仅是麻雀,开始发现人类的友好,一个一个的,一群又一群的飞了回来。鸟们又发现,在人们的周围不但有着绿树和花园,有着清泉与荷叶,还有着大大小小的狗儿与猫,人把它爱做宠物,还穿人的衣服。鸟就安心,就欢喜,就不担惊受怕,不愁吃喝拉撒睡。
人与自然有了默契,人与鸟就有了自然天堂,花间鸟语四季常在,人为何不欣喜!
我将金银花放在阳台上,窗外就落了一只斑鸠,咕咕、咕咕地叫。望着这只斑鸠,它也望着我。它发现了人,那红色的爪儿,快速地移动,移动到最边缘的地方,便噗楞楞地一声,飞走了。
我眼前的空间里,就没有了鸟,空荡荡的。我突然又感到了孤寂,内心里莫名其妙的担忧起来,这些鸟儿会不会又远离我们!再也不会与人为友了呢?
这一夜,真的就没有听到鸟语。
2017.5.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