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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矿井里的花(小说)


作者:韩青霞 童生,559.0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25发表时间:2017-05-21 11:17:08

一、
   1728平洞口黑乎乎的,一股子冷风夹带着霉味往外冲,使得人不敢到跟前。那是在地下发酵了几百年几千年的味道,带着霉带着馊,还带着一股怪怪的味儿。一群等待下井的矿工排成两行,站在深深的巷道里,巷道两旁和顶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管道和电线,身后,一排白炽灯泡发着昏黄的光通向远处,灯光映出了矿工们的脸,也映出巷道的幽深与诡异。鲁余和肖梓站在队伍里,队伍里除了她两,清一色的男人,带着安全帽,穿着厚厚的棉袄和高高的雨靴,肩上背着矿灯。1728平洞口,关于这个数字,矿井里没有人知道,反正矿上这么叫,大家就都跟着叫了,至于它到底有何含义,鲁余还有肖梓他们是不去关心的。乘坐的罐笼还没来,等待的矿工们懒散地站着,有的在笑骂,有的在抽烟、有的在说着粗俗的荤话,鲁余和肖梓也排在队伍中间,肆无忌惮的和周围的男人们开着荤玩笑。
   几十根钢丝绳从黑洞洞的井口穿出来又伸向上面的山体,平台上,呼呼的风伴着卷扬机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放眼看去,井筒两侧的十六根钢丝绳正快速向上移动,卷扬机房的信号灯显示,罐笼到达洞口了。
   一阵嘀铃铃的声音,巨大的罐笼平稳地停在井口,原来竖在井口的一根根钢丝绳都连接在罐笼上,硬生生地将几吨重的罐笼提在空中。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直立在护栏外的摇板平平地搭在罐笼上,排成两队的矿工们便依次通过摇板踏上罐笼。
   上去二十多人,罐笼里已经站满了人,工作人员轻启按钮,站满人的罐笼缓缓向上移动,片刻没了身影,竖在井口的摇板第二次连接在罐笼上,排在队伍中间的鲁余和肖梓也通过摇板进入罐笼。缓缓地,乘人的第二层罐笼又没了身影,第三层罐笼平稳的停在平台口。
   鲁余上了罐笼,挤在一大群男人中间,感觉脚跟还没站稳,眼前那片昏黄的光已经消失,四周黑漆漆的,耳边除了风和钢丝绳滑动的声音,还有热乎乎的气息。她刚想松一口气,唰一下罐笼停下来,还没适应的身体便倾斜着向别人身上碰去,罐笼里立刻发出一个男人声音:“站不住我来抱你算了!”
   “哄”一声,黑暗里所有的人异口同声笑起来,鲁余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尽快调整一下站姿,刚准备回敬一句,罐笼又“唰”动起来,身体一阵眩晕,一缕昏黄的光在眼前闪了闪,瞬间消失在黑暗中,鲁余微张着嘴,越来越紧的风声和钢筋绳滑动摩擦发出的声音震得她耳膜鼓鼓的胀,她知道罐笼正快速往下坠落,再有几分钟她就到一千多米深的井下了。
   站在鲁余旁边的肖梓也在罐笼一停一动中一个趔趄,好在她碰到的那个矿工没吱声,其实也不怪她两,坐罐的人都知道,外面看着罐笼停的很平稳,由于罐笼运行速度快,里面的人在停罐的一刹那都感觉像跑动车辆的紧急刹车,所有人都会随着惯性产生趔趄,不过有的人平衡能力好一些,幅度没有鲁余和肖梓大,即或是有,也很正常,男人碰在男人身上,没人说而已。
   罐笼还在急速往下滑落,鲁余闭着眼睛,像是自己从高中往下坠落,心室血液加速流动,浑身软绵绵的,下井六七年了,乘坐罐笼的恐惧症始终没有消除,每次罐笼往下滑落的过程就是她眩晕着要死的过程。
   罐笼终于落地了,矿工们走出罐笼,一股更加阴冷尖厉的风吹到脸上,巷道里连发着昏黄光芒的白炽灯也没有,所有的人都打开矿灯,一束束蓝莹莹的光忽高忽低地照在黑墩墩的巷道壁上,映出一闪一闪的人影,就像行走在深夜中魑魅魍魉的鬼怪,地面上一片泥泞,稍不小心就会摔倒,略一抬头,滴答滴答的水珠就像雨滴一样滴落在脸上......
   人们越往前行道路越泥泞,岔路口也多起来,尖厉的风却越来越小。鲁余和肖梓紧紧跟着别人往前走,唯恐稍慢落在后面走错巷道成为井下的幽魂。
   由于走的太急,鲁余一身的汗,没小心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泥泞中,手里的矿灯甩到一边。肖梓和后面的人见鲁余摔倒,急忙俯下身扶她,鲁余既委屈又难堪,加上屁股隐隐的疼痛,没由来的眼泪就流出来,心里恨恨地在想:“我要想法调到地表,离开这个不是人来的鬼地方!”
  
   二、
   鲁余是宏泰铜矿的职工,今年三十二岁,最早在矿维修队上班,后来维修队解散,鲁余被安排到提升工区井下信号班。要说鲁余工作也挺好,1152井下信号工,一个熟练工种,工作时坐在信号机前,听到外面推矿人按铃通知她外面矿车进罐完毕的信号,她按一下按钮,通知井上信号工下面矿车进罐完毕,上面的矿工要是做好准备,信号工就会打铃通知鲁余可以提矿,鲁余启动按钮,一车四吨重的矿石就被快速提到井口,由地表的矿工卸到一边,上面的信号工再依样将空车从罐上放下来,鲁余再用信号通知外面的矿工就行。这里工作轻松岗序却不低,加上井下津贴、镍钴津贴、夜班津贴、奖金……工资比工区办公室的人多了一倍,而且一个班两人轮换操作。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环境极差、潮湿阴冷、上下不方便、见不到天日……
   鲁余在肖梓的搀扶下来到工作的硐室。这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硐室,靠硐室壁两侧放两条铁皮焊成的简易长条凳,上面铺着一层油腻腻的蓝棉布垫子,长条凳中间夹着一张也是铁皮焊成的简易条桌,上面放满水杯子、烟灰缸和乱七八糟的东西。靠近硐室口的角落里挤着一台墨绿色的信号机和一个电炉子,信号机上还放着一部暗红色的电话机。硐室顶上裸露着几根电缆和铁丝,上面挂着矿工们装着午餐和零食的兜子,两盏两百瓦的白炽灯悬吊在中间照亮了整个硐室。
   这个十平米大的硐室,不仅仅是信号室,也是推车矿工们的休息室。此刻里面已经坐了胖瘦不等的六个推车工,见肖梓搀扶着鲁余走进来,忙问怎么了,鲁余的眼泪就流出来,人们一看鲁余的衣服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站起来相续走到外面说:“别哭了,先把外面的工作服脱下来烤烤。”
   在鲁余脱衣服的时候,男矿工站在硐室外,侧面四米是井口,直对着几百米高的溜井口,风簌簌的刮着,他们无一例外地都站在风口上。
   鲁余脱完外面弄湿的工作服对外面喊:“都进来吧,我脱完了。”
   外面“哗”地笑起来,气得鲁余跺着脚骂:“不进来算了,冻死你们。”
   井下环境单调乏味,旷工们除干活外开玩笑打浑嗑便是一个班的全部,听她说脱完了,刚好借题发挥,再说站在风口的滋味不好受,躲出来是为了让她脱棉衣方便一些,开玩笑和做出来性质不一样,此刻听鲁余骂,不仅不生气,还都嬉笑着又进了硐室。
   鲁余一米五的个头,瘦瘦小小,平日上班,身体裹在肥大的粗布蓝棉袄中,让这些粗鲁的男爷们心里有种呵护的欲望,此刻,一件紧身高领的大红毛衫,一条彰显形体的黑色形体裤,还有经常挽在安全帽里的黑色长发像瀑布一样的黑发飘散在肩上,白皙的脸上带着刚刚哭过的痕迹,看上去娇小玲珑楚楚动人,越发让这些粗鲁的汉子有了怜惜之心,一边争先恐后的抢着给她烘烤湿了的衣裤,一边肆无忌惮的开着玩笑。
   推车工和信号工一样分组干活,两小时轮换一次,为了不影响生产,肖梓主动坐在信号机前喊:“开工了,开工了!”正在为鲁余烘烤衣服的李文明、陈昊天和周国栋笑骂着将衣服交给坐在里面的赵磊,三人穿着脏兮兮的粗蓝布棉袄相继走出硐室,一人放矿两人推车去了。肖梓也全身心投入了她的工作。
   里面的鲁余看同事们已经开始工作,忙往外窜了窜,打算自己到门口烘烤衣服,赵磊、王中伟和柳华明开玩笑说门口坐着一堆哥哥,哪能让妹儿冒着冷风烘烤衣服。
   正说笑着,一个穿着干净的工作服,脖子里围着白毛巾、手里拿着矿灯、带着白色安全帽人走进了硐室,说笑的人顿时静了下来。不用说,仅看帽子颜色大家就知道是领导来了,尤其是鲁余,没穿工作服没戴安全帽,看着来人先自觉不自觉的站起来了。
   来人是主抓生产的矿长倪空,不经常下井,下来要么是有重大问题要解决,要么是检查。在井下看习惯了黑乎乎的矿体和清一色的老爷们,还习惯了他们脏兮兮的安全帽和油腻腻的粗蓝布工作服,此刻看到鲁余大红的毛衫和披在肩上的长发,眼前一亮,觉得鲁余是昏暗的井下飞来的一只火红的凤凰,使本来灰暗的井下变得生动起来。
   倪空眼前亮着,脸上却写满了严肃:“怎么不穿工作服不带安全帽?叫什么名字?”
   硐室里的几个人都知道他是主抓生产的矿长,都知道不按规定穿戴劳保用品的后果,也还知道不按规定穿戴所惩罚的力度,听这么问都默默的不做声,鲁余沉默了半天,无奈地说出了自己名字。
   其实倪空并不是想要惩罚鲁余,他的眼睛从进硐室那一刻起就一直亮着,作为领导,他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和在下属面前的影响,问鲁余名字也是不露声色的想了解她。
   鲁余刚想说造成不穿工作服的原因,倪空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明天到我办公室去一下,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扣发当月奖金并全矿通报。”
   硐室里的几个人愣住了,尤其鲁余,半天缓不过劲来,这叫什么事,摔一跤身上的疼劲还没消失,脱了棉衣外裤那个凉,而衣服还湿湿的,谁知一年都看不到一次的倪空就给赶上了,一个月奖金,还要全矿通报,意味着还要影响半年奖和年终奖,背!真背!
   “鲁余!别这么悲壮,事情还没坏到既要扣你奖金又要全矿通报的份上!”静悄悄的硐室里,柳华明突然喊。
   其余人被柳华明吓了一跳,听他这么说,询问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他脸上。柳华明也没和大家兜圈子,他分析说:“倪矿长的话并没有说要扣发鲁余当月奖金和全矿通报,而是明天让鲁余去他办公室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这就意味着鲁余给他一个信服解释,他是可以不扣发鲁余奖金和全矿通报的。”
   其他人一想也是,不由得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此刻柳华明却一改刚才一本正经的神态,嬉皮笑脸地对鲁余说:“他这话里给你了两个信息,一是他看上你了,二是让你到他办公室去投怀送抱。”
   赵磊和王忠伟听了没吱声,正在一边操作的肖梓却接着柳华明的话说:“呸呸呸,没看人家又被扣奖金又被通报,你幸灾乐祸什么呀?”
   鲁余对柳华明的话又气又恨,加之心情不好,兀自坐着没应声,倒是赵磊半天了说:“虽然柳华明开玩笑的话不好听,但我建议鲁余明天还是去倪矿长办公室,实话实说,看他什么意思,如果真要说不穿工作服违规也没办法,要是能说的不扣奖金不通报,也算是没白去,当月奖金的加半年奖年终奖,下来也两千多三千块钱,到这黑咕隆咚的井下,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吗?”
   赵磊和肖梓听得频频点头,鲁余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定明天去了倪空办公室再说。
  
   三、
   鲁余下班回家已经九点半了,草草吃点丈夫史万胜留的晚饭,心情郁闷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史万胜检查完儿子南飞作业,走到沙发前看了看鲁余问:“哪儿不舒服吗?看上去不太高兴。”
   鲁余见丈夫问,心里突然感觉很委屈,忍不住眼圈红起来。史万胜看着鲁余的眼睛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班上出啥事了吗?”丈夫急促的语速让鲁余更加委屈,眼眶里的泪珠儿忍不住哗哗往下掉。史万胜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宽大宏厚的双手捏住鲁余消瘦的肩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鲁余便哽哽咽咽的将早晨发生的事说给了丈夫。史万胜听完“扑哧”一声笑了:“我以为你惹了多大的祸,就这点小事啊?站起来让我看看摔哪儿了,要不要擦点红药水?”
   鲁余擦着眼泪说:“摔倒没摔坏,关键是乱七八糟算下来要扣两三千块钱。”
   史万胜拍着鲁余的肩膀说:“只要人没摔坏就好,至于钱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再说咱家不是还有我吗?”
   鲁余心疼钱,抱怨说:“你要多少有点本事,我也不至于天天去黑咕隆咚、泥泞不堪的井下上班,要在地表上摔了我随便换套工作服,也不至于被扣罚这么多钱。”
   史万胜听着妻子的话,心里很愧疚,维修队解散时,很多人都留在了地表上,就因为自己是三产的工人,认识的领导少,两手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妻子不得已才到井下上班,脏累不说,上班见不到太阳不说,整天挤在男人堆里这点就让自己受不了。如今妻子不仅摔了白摔,而且还要被扣罚奖金,自己除了伪心的安慰妻子心里暗暗叹气外,再一点办法都没有。
   南飞听妈妈摔了,又见妈妈抱怨爸爸,怕他们吵架,忙上去用手擦着妈妈的眼睛说:“妈妈你别哭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当大官把妈妈从井下调上来,不,将来我不让妈妈上班,天天在家,我挣钱给妈妈花。”
   鲁余被南飞的话逗得破涕为笑,史万胜也笑了,夜色一轮儿一轮儿加着深色往前走,鲁余一家三口也被夜一点一点拖入甜蜜的梦乡中……
  
   四、
   第二天早晨,明媚的阳光照在大地上,马路两侧的花池里,人工种植的青草在高压水枪的冲洗下碧绿碧绿的,红色的、白色的、粉色的喇叭花恣意开放,正值槐花灿烂时节,一棵棵槐树上或白或粉的槐花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鲁余看着一眼的绿一树的花,心情黯淡地走在马路上,昨天上班自己还穿着毛衫和大棉袄,硐室里放着三千瓦的电炉子取暖,今天走在街上看到的却是绿树红花,这和工作的环境多么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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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鲁余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漂亮女工,她所在的岗位在一千多米的井下,那里整日见不到阳光,不仅阴暗潮湿,而且所在硐室简陋肮脏。因为条件艰苦,鲁余一心想调到地表,却苦于没有机会。一在次偶然事件中,鲁余引起主管生产矿长倪空的注意,并约她到高档会所成其好事,然在机会与做人原则之间,鲁余决绝的选择了做人原则,放弃了好不容易能调到地表工作的机会。整个文章采取对比手段,从开始描写井下环境的艰苦差开始,到地表的阳光花朵,再到矿长倪空办公室的豪华大气,最后到阳光海岸高档会所的华丽奢侈,层层递进,充分折射出底层老百姓和金字塔顶的有钱人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深刻的反映出当代社会贫富差距,意义深远意境悠长。欣赏学习佳作,力荐共赏。【编辑:静尘【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5223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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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静尘        2017-05-21 11:22:38
  在机会与原则面前,很多人都难于正确把握,而鲁余的选择却得到了每个人的尊敬。
2 楼        文友:静尘        2017-05-21 11:23:15
  感谢作者赐稿,期待更多佳作。
3 楼        文友:静尘        2017-05-21 11:23:37
  祝写作愉快,问候作者。
4 楼        文友:彩蝶飞舞        2017-05-22 21:38:32
  无论在哪里工作,只要问心无愧,就会觉得踏实。井下的工作,虽然苦一点,累一点,脏一点,但若为了换个环境而去做违背良心的事,那样会一辈子活在痛苦和自责里。
愿做一株野草,简单,自然,宁静,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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