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看看表，已经快11点，等车有半小时了。夜色早已吞噬了整个城市，小小的公交车站只有我一人独影孤立。不知还能不能赶上最后一班车，我却一点也不着急，尽管我冷得发抖。今天给一个哥们过生日，堕落了一天终于头昏脑胀地结束。我吸了吸鼻子，望着远处驶来的车辆，那忽闪忽闪的车灯没有让我觉得温暖，而是渐渐模糊。
　　 车还是来了，我裹紧大衣钻进去。回头撇见窗外那寂寞的站点竟然还坐着一位老人。
　　 回到住处已很晚了，随便洗了个澡便昏昏入睡。
　　 又是一个周末，我没睡懒觉。打电话约小鸥出来玩，她很爽快得答应了。我说多找些人大家在一块更热闹。她说好。我们约在人大会合。
　　 小鸥终于和南一起来了。
　　 路过一个居民小区，特别干净。我提议进去转一圈，南说好啊。往往这样的小区都会有个休憩的小亭之类的。我顺理成章地发现了一个隐蔽在几棵老树下的亭子，兴奋地跑过去坐下。小鸥说这里好暗啊，冷飕飕的。我说暗好啊，都快被太阳晒干了。
　　 小鸥打开话匣说起她上周去香山的经历。她失望的说着那里已经凋零的红叶，落得到处都是。她说她被骗了。她费尽力气爬到山顶还来不及喘气就往下看，绿幽幽的山刮起像刀割似的大风嘲笑她。她着实被打击了。她还说好不容易摘了片值得珍藏的红叶也被她在挤公交时蹂躏了。可怜的女孩！
　　 南没说一句话，用很平静的眼神抚慰小鸥。我在旁不停地安慰这位受伤的公主。我说下次带你去后海遛遛。小鸥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她说好哦好哦。她生动的表情又复活了，南傻傻得笑着终于开口：我也想去。
　　 北京的深秋并不张扬，她带着像母亲般的慈爱将凉意慢慢洒向大地，生怕冻坏了孩子们。偶尔会刮起一阵大风或下起小雨，俨然小小的风波不足对人们的生活产生影响。北京是个很有人情味的城市。这样波澜不惊的地方让我跟南都很宁静。生活中没有任何抱怨，我们从不说脏话。
　　 午饭是在一家很普通的小饭馆吃的。小鸥对食物并不挑剔，一碗饺子就可以收买她。这让我很诧异。我一直把她当公主看的，她却并不像真正的公主那样难伺候。南的口味挺重，我也是。我们总喜欢一个劲的要厨子多放些调料。而且我们都喜欢吃肉。
　　 下午在街心花园闲逛。小鸥不会逼着我们陪她逛街。她宁愿牺牲自己的时间陪我，或者陪南。我们三个就这样挥霍着青春的日子。没有恋爱，没有打拼。
　　 快立冬了。小鸥去亲戚家了。我和南在一起。我们还是坐在街心花园的石凳上，被风吹得脸都红了。我们俩就这样观察着路人，看了很多很多。有一对情侣在争吵，有一个高中生在背英语，有位老人被手中牵着的宠物狗拉得身体倾斜，有个女孩急着赶路鞋带松了却没发现……
　　 大家真忙，南说。
　　 他们都没有我们这么平静舒适。
　　 你会无缘无故生气吗？
　　 当然会，我是个俗人。
　　 我不会，我的心态特好。南显得很自信。
　　 南，你以为你伪装得多好啊。我早看透了，你恨透了这世界。我心里这么想，表情却装出很羡慕的样子。
　　 你比我超然。我说。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靠在床边，听了会摇滚乐。南忽然说起他小时的故事。南说，我其实很恨父母的，甚至会有想杀他们的冲动。但被领养后就不那么恨了。我性格太孤僻，让养父母很烦恼，这让我倒觉得没有父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没有像安慰别人那样安慰南。我说是。我赞同。南你知道吗？20年来我受尽了父母争吵的折磨，我的噩梦总是因此而延续。我也恨，恨透了为钱的争执，毫无价值！但是我没有出走的勇气，直至22岁我仍在过着跟父母藕断丝连的生活。我也不可能完全撇开他们独自过，他们就我一个儿子，就算我厚着脸皮丢掉孝道迟早也会被唾骂的口水淹死。他们，此刻，仍在为那仅有的一点钱争吵个不休。我恨得很没用。我自己也需要钱，我会厚着脸皮再问家里要钱再听他们争吵再出走再回家。
　　 南，我是始终被世俗缠绕的人。以后，我还会继续赚钱，听父母的争吵，追女孩，养自己的孩子，到死。
　　 南心疼的眼睛很透明，让我得到了慰藉。
　　 南拿起那把旧吉他谈起不知名的曲子，我感觉自己在这音乐的流水中升华了。
　　 我算是个无牵挂的人了，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哪怕沦为乞丐。南问，你想去哪儿？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南小心抱起我的头揽在怀里。
　　 小鸥决定跟我在一起，她说，她喜欢我称她小公主。我看着她那双小眼睛，折射出非常浓厚的目光。我不敢再看了，怕会被灼热而失去理智。我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南最终选择了西藏。走的那一天，我跑去火车站。我多么想和南一起去西藏看最干净的天空，哪怕永远回不了北京。但是我丢不掉北京，丢不掉和我联系的各种各样纷杂的事物，走不出世俗的怪圈。北京富有人情味，也弥漫这世故的味道。
　　 南坐在火车上，透过车窗我看到那张异常坚定的面容，我多想这张脸可以转过来对我笑一下，哪怕一秒钟。
　　 南终究没扭过头来看我，我想起那晚我们依偎在一起痛哭，也许在那时南的眼泪已经流尽了。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心痛，我看着那张搁着玻璃的脸竟那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我咬紧嘴唇，握紧拳头，身体开始战栗。我希望你能看我一眼，只要一眼，给你的千言万语全在我的眼睛里储藏，随时会迸发出来。你只需要看我一眼就足够了。
　　 火车缓缓移动，我颤抖得厉害。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我爱的人。一股从心底流出的液体狠狠往外钻，我没能刹住这激流，掩面而哭。不知哭了多久，我的鼻涕和眼泪早已混杂在一块，我像是晕车严重似的糊涂晕眩。
　　 当我颤颤微微转身要走时，我撞见小鸥。她呆呆得望着我，我看见她胸前起伏得厉害，她喘气声音越来越大，让我恐惧得窒息。
　　 小鸥不久后也离开了北京，留下独自一个我。我白天照常上我的班，夜晚却总是梦见南，想得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南，你在那边还好吗？我们还有机会能在余下的时间去趟后海吗？不知小鸥怎么样，如果认识我会让她蒙羞，那我宁愿祈祷她的记忆里删除我的影像。枕下一直留着那张照片，有些发黄，是小鸥帮我跟南照的。照片上，两个男孩在张望远处，一幅桀骜的面容，一幅迷惘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