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黝黑脸膛的男人往里探了探头，接着就搀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缓缓地挪了进来。肖素抬头一看，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双颊塌陷，极其憔悴。
　　 “怎么了？”她问道。
　　 “大夫，她晕倒了！”男人神色慌张地说。
　　 见这情形，肖素忙站起身来，指着旁边靠墙的一张狭窄的床位柔声说：“来，扶她躺下。”
　　 女人拖着虚弱的身子，努力慢慢躺下，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双眼无力地闭上，昏昏欲睡。
　　 肖素麻利地戴上听诊器，上前轻轻解开病人颈下两个衣服扣，把扁圆形的听诊头贴在女人的胸前，仔细倾听。心跳细弱，气短乏力，浑身发冷。过了好一会儿，肖素摘下听筒扭头对那矮壮男人说：“说说情况。”
　　 “俺一直在城里打工呢，半个月没顾上回家了。今天早上俺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就急呼呼赶回来一看，她还睡在床上呢，叫半天才应声，还没坐稳眼前一黑又栽下去了。”男人像在自言自语地诉说。
　　 女人强打精神，微弱地睁开眼：“上次月经来了就没走，一直淌。”
　　 “持续多长时间了？”
　　 “大概十来天了。”
　　 “更年期血崩”,肖素心中有数了。她责怪地盯了男人一眼：“怎么这么疏忽？失血过多，会没命的。”
　　 男人搓了搓两只粗壮的大手，嘴角略微一收，憨厚地笑了笑，飞快地瞥了肖素一眼，又内疚地把目光游离到女人身上。肖素开好化验单，嘱咐病人尽快住院输血治疗。
　　 从早上开始肖素已诊断了六个问诊病例，她有些疲倦。来到这个小镇已经七八个月了，肖素除了工作量陡然增加了许多以外，没有别的不适的感觉，同事们都很尊敬她。
　　 想到刚才那夫妻俩，“男人总是把事业看得比家庭重。”她苦笑。翻开手机，里面藏着老公的照片，光洁的宽额头，一双眸子正神情专注地对着她微笑。分开快一年了吧？此刻思念像疯长的野草占据了她的整个内心。
　　 结婚七年，老公总是四处奔波，与她聚少离多，这两年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渐渐趋于稳定。谁知去年八月，老公又被派到安徽组建分公司，肖素一百个不愿意。本来她计划着两人都好好调养一下身体，该要个孩子啦！可是他竟然义无返顾慷慨就任去了。那晚肖素伏在他怀里痛哭不止，他怜惜地抚摩着她长长的秀发，叹了口气，不说话，只是默默拥吻着她。
　　 “哒哒哒—”有人轻敲窗户，她忙擦擦眼角的一抹泪珠，抬头，
　　 那个小她七岁的小王副主任正对着她笑呢，他指指餐厅的方向，做了个吃饭的手势。肖素这才意识到已经中午，她走到门口笑着说：“你先去吧，我换了衣服就来。”
　　 老公去安徽的两个月里，闲暇时间就和她视频聊天，可他闲暇的时候毕竟少。肖素下了班一个人，屋子就显得特别大，空荡荡的。正好省院有个医疗下乡一年的名额，肖素便报了名。来到这个小镇，她便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同事们都说她是“工作狂”，很多当地人知道她是省院来的，也乐意挂她的号看病。她惊讶地发现再平常不过的自己居然成了他们眼中的一道风景！甚至她还敏感地察觉到了小王副主任凝视她的背影时那火辣辣的目光，他对她有一种好感，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初来乍到的肖素本，来想借助这一点尽快熟悉这个全新的工作环境，可是随即她就了解到副主任的老婆就在隔壁的办公室里，这个高压线不能踩，她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餐厅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同事，他们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肖素要了一份鱼香肉丝、一份胡萝卜炒鸡蛋，一个馒头。托着餐具转身刚想找个安静的座位，小王在餐厅的一角向她招手，她只好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他的眼睛里似有火苗闪过：“素姐，你这件碎花旗袍真美，穿你身上女人味十足！”
　　 “哈哈，小嘴巴巴真会说，怪不得弟妹让你迷上了呢！”肖素淡淡一笑。
　　 “素姐，不如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说不定有人偷偷暗恋你呢。”
　　 “开玩笑那，我可是有爱人的，再说我都半老徐娘了，谁还会要我呢？”
　　 “我要啊——，赶紧离婚算了！”
　　 “打住！打住！”
　　 肖素沉下脸来，低下头专心吃饭，见此情景他便不再开那些半真半假、半荤半素的玩笑，很随意地转了话题。他很健谈也很风趣，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兴致勃勃地谈起单位里的一些趣事。肖素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和他一起笑出声来。这让肖素觉得来到乡下其实是不错的选择，工作虽然累一些，但是同事们的那份真诚和朴实着实让人感动。
　　 下午开完会已是三点，平常这个点她都要喝下午茶的，可是办公桌上茶罐里的茶叶哪去了？正纳闷，他发来信息：“来我办公室喝茶？我有红茶。”她回：“我不喝红茶。”“喝什么？尽管说，我去给你买！”“呵呵----”回绝了这个主动套近乎的男人，她有些落寞，有些孤独，口干舌燥，懒得说话，只想喝茶。
　　 放下繁杂事务，信步走到小镇上，问了摆摊的妇女，辗转来到一家茶馆。推开门，缕缕清香扑面而来，她细细打量，茶室布置很是考究；四周茶青色的壁纸，休闲而雅致，墙上便是梅兰竹菊的字画，东面墙上的正中赫然挂者“雅兰居”的牌匾。长方形的红木茶桌就安放在牌匾的正下方。“真是个好去处”，她暗暗称奇。这时老板热情地迎出来，这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魁梧，四方脸庞，眉毛浓黑而整齐，眼神里透着朴实的光，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的。这令她愈加感到惊奇。茶室里并没有其他的顾客，旁边的小桌上有个面容和老板极其相似的少年，正心无旁骛地读着一本书。
　　 “老板，有上好的龙井没？”肖素直接问道。在众多的茶叶中，她一向对龙井茶情有独钟，因了这癖好，她出差从不在衣裙包包上下工夫，总是千方百计购得龙井，一有闲暇，便煮水泡茶，自得其乐，龙井茶色绿光润、味甘香郁、细嫩婀娜、藏风不露。饮一杯，全身毛孔通透，精神大振，阴郁倦怠之气一扫而光。有道是：“茶亦醉人何必酒”，对于心头总是若有若无萦绕着一股淡淡忧怨的肖素来说，何以解忧，惟有龙井。龙井茶便似那藏在内心深处足以抚慰心灵的爱人。
　　 “您先别急，等我给您泡好，您先尝尝。”老板边殷勤地笑着招呼道，边手脚麻利地洗壶，烧水。二人茶桌旁分宾主对面坐着，老板气定神闲，先将少量的茶叶放入一瓷盖杯中，倒入小半杯温开水，再缓缓摇动瓷杯，待茶叶完全濡湿，逐渐伸展开来，然后加满开水。这时茶叶上下浮沉，茶汤清澈翠绿，历历在目，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室内氤氲开来。老板小心地把茶汤倒入两个小巧玲珑的白瓷杯中，递到她面前一杯，笑吟吟地：“请你品尝。”
　　 肖素端起茶杯，轻轻啜饮，望着老板期待询问的眼神，她略一沉吟：“好茶，绵软纯正、清香怡人。”“比龙井如何？”“龙井更甘冽一些，此茶香气中略带一点苦涩。”老板点点头：“这是日照绿，北方人大多喜欢喝这种茶，不光是因为它的制作工艺和龙井一样，还正是因为它口感上浓香中略微带些苦涩。都说茶是有灵性的，茶如人生。”大概在这小镇上难得遇到懂茶的人，老板侃侃而谈，大有一见如故之感。肖素平时在陌生人面前不大习惯多说话，此时也不禁被老板的亲和谈吐所感染，说话的热情也被点燃了。
　　 茶者，心静也。清幽的茶香滤去了浮躁，仿佛进入了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二人从茶谈到了诗谈到了人。一份闲适，一份自在，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肖素200元买日照绿一斤带在身边告辞，老板谈兴正浓，意犹未尽，追出门外送她茉莉花茶半斤，顺便嘱咐肖素常来光顾，肖素欣然答应。
　　 求龙井未得，却意外带回了日照绿茶，说人生如茶，一点不假。人生起中伏，落中痛，苦涩香甘各自明，想来纠结辛酸之后的云淡风轻便如这杯中清茶般淡泊内敛、唇齿留香，那枝头上的一缕芬芳，经历了风霜日晒，吸取了天地精华，被风干成了岁月，最终变得会更加韵味悠长。
　　 回到办公室一会儿，肖素就看到那热情的小王副主任拿着原先那不翼而飞的茶叶进来了。“原来茶叶长了腿跑你那去了呀？”她打趣。
　　 “嗨，不是想请你去我办公室喝茶嘛，我寻思着你没了茶叶可不就过来喝了嘛！”他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顺手把茶叶罐放回原处。她笑了，顺手把半斤茉莉花茶送给了他。
　　 “我有一个喝茶的好去处，改天叫上你媳妇一起去喝茶吧。”
　　 “好咧——”他爽快地答应着，一时间茶香洋溢了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