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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香妈的故事


作者:芒果花香 童生,694.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96发表时间:2017-05-22 20:28:59

一个女人,大约在她三十五至四十五岁这个年龄段,是温柔与强悍,快乐与悲伤最为交织不清的时候。当年香妈处于这个年龄期时,我也就是个啥都不懂,却啥都记得的小姑娘。
   80年代的中国农村,物质还很贫乏,人心相对质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纯朴。就像一个故事的开头一样,我的邻居香妈在我人生最初的记忆中就是没有老公的,就是住在我们家隔壁,有两个比我大些的女儿。是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就好像她们家天天都在吵架,隔三差五还会打架一样,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
   但是生活又是充满欢笑的。每天早晨,太阳还未升过村口的杨树巅时,香妈家台子前的小路上,就有人三三两两地端着早餐,或蹲着或站着或倚在某棵斜柳上,吃面条的,喝稀粥的,啃大饼的,大人小孩,说说笑笑。也不是说香妈人缘有多好,只因她家台坡上有一个大大的石磨子,我们小孩爱在那玩,有时大人也喜欢蹲在上面抽烟。哪一个人记忆中的家乡没有一个这样那样的“石磨子”呢?夏夜,星星盖在头顶,那时候自行车在农村也算稀罕货啊,自然没得么事交通安全了,香妈家台子前,围着石磨子,就是大伙乘凉的好地方。大人摇着蒲扇,小孩追赶打闹,累了就随意倒在哪家搬出来的竹床上,早上却是在自家的床上揉眼睛。
   我想香妈的两个女儿金凤姐和银凤姐的童年记忆也像我一样,遥远而温馨,美得令人心碎。
   大概因为香妈家没男人,一个家横竖都是她一个人担着,日子久了,要不是她说话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清脆,连我们小孩都要以为她是一个男人了,不,简直比男人还凶,遇到事情,男人还要讲个是非曲直呢,她倒好,冲上前就是破口大骂。
   是一个夏日午后,白晃晃的太阳蒸烤着大地,密不透风,人狗都在午睡,知了在树上聒噪地歌唱,一切和往常一样。
   打破这些的是香妈,已经没有人说得清那时她是在哭,还是在骂,或者是在喊叫了。那声音尖利,凄惨,喷怒,把全村大人小孩都吵醒了,都甩开腿跑到她家台子前,先到的人已冲入家里帮忙料理起事情来。我就住在隔壁,也是要过去的,可是妈妈一脸严肃,不让我出门,我只好在锅屋的窗户那里看,隐约已听出是香妈的大女儿金凤姐上吊死了。爸爸从外面急匆匆地进屋,大声对我喊“去搬条长板凳”,他自己则飞速地取来工具箱,在院子里一堆杂乱的木材前挑选起来。我还没明白爸爸要做什么,银凤姐又急匆匆地进来了,她只比我大三岁,和我一样,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上却是一副未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她小大人似地递钱给我爸爸,很正经地说“年叔,我妈说这是棺材钱”。爸爸一把推开她说“给么什钱,这是么什事?”。我好想银凤姐留下来陪我,可她又急匆匆地走了,像个小大人似的。
   早上我们才在石磨子上吃粥,我和金凤姐还换吃了碗里的腌菜,我笑她头发都“吃”到嘴里了,可其实是羡慕她有两条乌黑的长辫子。现在,我看到村里人把她从屋子里抬出来,她的两条手臂直直地垂下来,两条长长的辫子也直直地垂下来,他们把她放在木板上,她就在那里,可是她已经没有了。香妈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她和银凤姐一起做着各种家里死了人活着的人要做的事情,可是我觉得她脸上那种即不悲伤也不喷怒的表情更可怕,就像我们那儿狂风暴雨将至前,白晃晃的天突然被黑暗笼罩。这时事情在众口相传中已经大致清楚了,一年前金凤姐和河那边的一个后生订了亲,约好入冬就择日子成婚的,男方的彩礼也过了,有些可以提前置办的东西也开始置办起来,比如去年就留好的新棉花,弹好了八床厚实的被子,配好了大红龙凤的缎锦被面,想想姑娘嫂子们在天气晴朗时,在院子里铺开了装缝被子时有说有笑的场景……日子马上就到了呀!可是男方悔婚了,还来向金凤姐讨回彩礼钱,那一回村里人都知道的,香妈双手叉腰站在台上骂:“张四(男方的家长)你个砍脑壳的,你欺负我屋里没男人,去年找媒婆求我你不记得了,张四你不得好死剁八块的……”香妈骂得激动起来,脸通红,嘴角都是唾沫星子。金凤姐的未婚夫,那个后生来的时候是凶气轰轰的,这会儿却像个没有吹气的猪泡般,皱皮瘪瘪地。村里一众老娘们骂架都不是香妈的对手,更何况他一个外乡后生?后生当时是给骂回去了,香妈也没去找“砍脑壳”的张四把事情说个进退。事实上后来两个年轻人又好上了,可是和金凤姐玩得来的姑娘们说,金凤姐肚子里有毛毛了,那个男的不认,她着急,又没得法子,才上吊的。
   香妈现在是更没有时间来搞清楚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了,就算搞清楚了又能怎样,金凤姐已经走了。
   我们那儿的风俗,没有结婚的都是小孩,死了小孩是不能过夜的,要当天就送了。太阳下山的时候,村里人就准备好了下葬的东西,没有请吹鼓手。当金凤姐被人抬放进棺材,盖盖子的时候,香妈突然扑了过去,嚎哭声从胸腔喷发,人退变成动物,眼前幼崽的横尸……她恨不得把个身子都投入到棺材里,双手颤抖地捧起金凤姐的脸,世界上再没有哪一个人比她更痛苦了。妇女们上去劝她拉她,好不容易盖上棺材,抬起来慢慢地往村外走,香妈一惯彪悍的精气神在这一刻全散了,瘫软在地。就在送葬的队伍走到村外的那条小路上时,她又来劲了:“你个死丫头,你攮搞就舍得啊,老子算白养你这么大了,你连丁点儿回报都没得,还要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休想老子以后去看你……”香妈骂一程,哭一程,哭一程,又骂一程,到金凤姐的棺材落入坟坑,一锹锹尘土掩上去,她还没挪到村子外的路上。
   香妈说了不去看金凤姐的,她就真的没有去过,“头七”没去,“三七”也没去。她下地都不经过村后那一片坟地走。不过听银凤姐说,有一天夜里,月亮透过两片亮瓦,把房里照得透澈,香妈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把她埋在孝光爹坟边儿上,放心!“孝光爹”是我爷爷,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头。由此可见香妈一直都是牵挂着金凤姐的,连她在那边的日子她也要想像一番,也许在她心底,她的大女儿还像在世时一样,来我们家串门,只不过现在是在那边串门了。
   再后来改革开放,农村人兴起了到沿海城市打工,香妈虽年近花甲,也跟着银凤姐外出了。我也一样,长大,外出打工,再有关于香妈的故事,那都是发生在外面的世界的。倒是早走的金凤姐,一直守在那儿,在那边她也三十好几了,正是一个女人快乐悲伤交织不清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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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描写的香妈,在三四十岁的年龄就守寡,带着两个女儿生活。但香妈似乎缺少女人的那种特质,性情简单,性格粗暴。作者讲述了香妈的大女儿金凤,因为订亲后就在择日成婚的时候,男方突然悔婚。而此时金凤已经怀有身孕,没有办法,金凤上吊自杀了。文章写出了香妈性格的泼辣,自身缺少女人固有的性情,对待问题简单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拜读。【编辑:紫气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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