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静的乡村
一
天还没亮,老张就起床了。他刚坐起来老婆也跟着醒了,“起来早了吧?”她问。
“不早了。”老张说,“推完糊子你还得摊出来。煎饼摊完还得出工干活。”
老婆不再说话,摸索着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喊道,“小刚,月兰,快起来推磨了。”
见没人应声老张也跟着老婆喊了一遍,“月兰、小刚快起来推磨了”。
月兰和小刚是老张的双胞胎儿女。二十二岁了,都还没有成家,姐弟俩一块读书上学,又一块下学屋回生产队干活。白天累了一天,早上还要起来推磨,小刚略显慵懒。倒是月兰先来到院子里,“娘,粮食淘好了吗?我昨晚咋没看见泡玉米?”月兰问。
娘不说话,把棍子套在磨槌上,“跟你爹先推起来,我喊小刚”。
月兰不在说话。跟着爹两人推起磨。
“昨天干活累么?”爹问。
“不很累。”女儿月兰答,“倒是有些困。”
“我也困。”爹说,“活动活动推完磨就不困了。”转了几圈爹又说,“给队里干活的时候也学着长点眼,没人的时候少干点别太累。”
“知道。”
女儿说,“大家不都这样吗?可是一天总得熬下来呀。”
“也是也是。”老张连连应承,给生产队干活的确是这个样子。小刚起来了。他走近磨边说,“爹,我和姐推吧,你歇着。”
“不用,”爹说,“你来推你的。三个人推总要轻快多了。”小刚不再说话,在姐的面前又套上根磨棍。果然,爷仨的步履轻快了许多。
“小刚,你和前村的那姑娘谈的咋样了?”爹开始发问。
“哪有什么咋样啊!”小刚有些呐呐的说,“我只是认识人家,就像我姐,还能光认识本村的?”
“是的是的。”月兰连忙应道,“多认识些人,总不是坏吧!”
“哎!”爹叹了口气,转了几圈才说,“你们都老大不小了。看有合适的就自己谈谈吧!”姐弟俩都没吱声,只是磨被推的越发轻快了。
“停一下。”老张的媳妇拿着泥盆站在旁边招呼道。爷仨站住了。老张媳妇麻利地在磨盘里刮了一盆糊子。她要先摊起来,争取在早上出工干活之前摊完呢。天渐渐亮了,灶房间的炊烟冉冉升起又慢慢地飘散,透过缥缈的烟雾,眼前就像一幅多彩的霓虹。
“都起来干活了,男的拉车到牛圈拉牛屎,妇女去牛圈上车,小大姐去西湖边点黄豆喽!”可能是天刚亮,队长的吆喝声分外响亮。
“看看,你娘还说起来早了。”老张说,磨也随即打住。
“推完了。”月兰有些高兴的说。
“推完你们姐弟俩先走吧,早去能给大伙留个好印象。”老张催到,“要是怕饿着,先卷个煎饼吃。”姐弟俩都没说话,各自出了家门。
二
四月的乡野,到处充满了生机。放眼望去,漫无边际的尽是翠绿。早开的油菜花,羞涩的绽放出恬淡的鹅黄,在满目的绿色中平添了一抹亮色。微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甜气息。赵家湾的姑娘们,就是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种着黄豆呢!
“月兰,我们点黄豆,你在边上唱歌好不好?”
姊妹班的班长翠花扶着锄头,看着月兰说,“好!”姐妹们一致同意。
月兰倒也爽快,“大家想听什么呢?。”
“挑你熟悉的,挨个唱。”女班长应道。
月兰果真亮起了嗓子,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迎着困难上顶着风雨走,学习大寨,学习大寨要大干……月兰真是天生的好嗓子。歌声嘹亮悠扬,字句抑扬顿挫。姑娘们像是受到了感染,低声附和起来。本来独唱的歌曲,成了女声大合唱。惹得拉粪车的男子汉们都放慢了脚步。
“走了走了。”劳力班长大刘催促道,“都是邻居,谁不认识谁呵,别多看她们,耽误拉粪”
是的,乡邻乡亲的大家都认识。可姑娘们对小伙子还是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大刘自己嘴上催促大家,自己也禁不住地多看了几眼。在他的心里,月兰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从当兵到生产队干活,至今也快五年了,他记得和她的每一次接触,记得她对自己的一颦一笑。有好多次还在梦中和她拉过手。他不知道月兰喜欢不喜欢自己。他也想有机会亲自问问,可每每有了独处的机会,自己却东拉西扯地不敢说了。大刘恨自己的胆小,一次又一次地下定决心,可一次又一次地拖了下来。下回一定,他暗暗下定决心,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休息了,拉粪车的男子们都聚到了一起,在路旁,他们或蹲着或坐着,还有倚在树下抽烟的,大家各自找能谈到一起的人。生产队干活就是这个样子,干一派活,休息半小时左右,再干一派就收工回家了。如此反复。大家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集体生活。小刚没有找谁说话,自己抱着棵碗口粗的杨树玩倒翻。李驼子吧嗒着烟袋说,“看看,小伙子就是小伙子。拉有十车了吧?还没累。”小刚装作没听见,双手撒开,硬是用双腿夹住了树。
“好!”有人鼓掌。
小刚跳到地上,大刘也朝他竖起大拇指。大刘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大刘姓赵。大刘的娘姓刘。他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大姐二姐已经出嫁。大刘的父亲赵大海是个普通的农民,不识字,在队里当饲养员。春耕秋收的时候赵大海就赶着他的牛去田里犁地,错过这个季节,他的闲暇时间就多了起来。偏偏赵大海是个闲不惯的人,他不去田间地头,专门串东家走西家的去和娘们讲话。大家知道他的为人,也都知道他为什么要串门子,根本没人忌讳他。当然,赵大海到谁家都不是空手去的,这不,他在牛料理筛了些青豆又送到了孙婆子的家。
孙婆子是个寡妇,四十七八的样子。面皮白皙俊美,为人和蔼可亲,是赵家湾有名的俏媳妇,也是赵家湾有名的媒婆,经她撮合的婚姻百分之百的成功。丈夫是队里的拖拉机手,是给队里交公粮的路上不幸遇难的,算是因公去世。所以队里对她多有照顾,干与不干每年都算她满勤,按队里最高的劳力记分。孙婆子也不是奸猾之人,她忍着中年丧夫的悲痛,坚持跟大家一样早出晚归。女儿出嫁后,家中就只有她一个人了,有人劝她再找个伴,说是满堂儿女赶不上半路夫妻呢。她很爽朗的笑了,做女人,这个道理我不懂?不过几年下来,她依旧是孑然一身。
“你呀,就碰不到合适的?”赵大海曾经这样问过她。
“好人也有,”孙婆子直言不讳,“可好人都有媳妇,那些没有媳妇的,又不太好。”是的,在我们农村,特别是在那样的年代,四五十岁的人要是没有媳妇,是不被大家看重的。
孙婆子这天没出去上工,因为今天是娘的周年忌日,她想下午回去给娘烧把纸钱。因为没有好点的衣服换,她只好早起把每天都穿的那件衣服洗出来。赵大海进门的时候,她正在晾衣服呢!
“大妹子。”赵大海站在门口,看着孙婆子叫到。
“呦,大海哥,”孙婆子连忙应道,“快进来,快进来坐。”
赵大海答应着,然后就从裤兜里掏出了那些青豆。
“谢谢啦!”孙婆子说,“大哥呀,是不是又来催我给大刘提亲的事?”
“是的,是的,”赵大海应道,“不知有眉目了么?”
“你呀,”孙婆子白了他一眼,赶忙将青豆端进屋里,并顺手搬个凳子坐到了赵大海的旁边,“你儿子可能和月兰好上了,你不知道?”
“有这事?”赵大海很是惊讶,“我真不知道。”他愣了愣,半晌又说,“这事恐怕没谱,老张头我知道,他倔的很。前年就放言说儿子不娶媳妇就不嫁女儿呢!”
“瞧你说的,”孙婆子看着赵大海说,“他能管得了儿女?什么年代了。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
老赵苦笑了一下,“大妹子,这事咱不能当真,年轻人互相喜欢也有可能。可成家过日子不是小事啊,你呀还是给咱家说个媳妇吧!”
“看你看你,”孙婆子娇嗔道,“这事我不知道?我下午回娘家就想说这事呢!”
老赵听了,立马来了精神,“大妹子,这事成与不成,我都感谢你。明早我再来。”
孙婆子笑了,“大海哥,再筛点豆子留给自己吧,你们家人多。”
三
孙婆子的娘家是离赵家湾不远的清水湾,孙婆子的娘家姓李,她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爹娘虽然去世了,但是孙婆子的弟兄们都还住在村子里。农村风俗,闺女回娘家烧纸是不能独自上坟的,孙婆子买了些纸钱直奔大哥家来了。李大帅五十多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身材健壮,一看就知道种田是好把式,在清水湾李大帅是最受尊敬的人。他不但为人仗义、热心,还有一把木匠手艺,不论是东家的架子车坏了,还是西家的橱柜断腿,只要招呼一声,李大帅就会立马过来帮忙。今天是娘的周年忌日,他知道妹妹回来,早早地在家做好了准备。
“大哥,”进了家门,孙婆子开口问道,“二哥和三弟四弟呢?”
“他们跟队长一块去山东买牛了。”李大帅说,“已经走了几天,估计快回来了。”
孙婆子不再说话,自己找个凳子坐了下来,拿起剪刀将带来的火纸剪作纸钱。李大帅坐在妹妹的身边,帮着叠火纸。
“白丫回家看你了么?”李大帅问。
白丫是孙婆子的女儿,已经出嫁了。去年还生了孩子。
“她哪里有时间看我,”孙婆子说,“那一家七八口子。就指望白丫公爹和丈夫挣工分。白丫带着孩子,还得洗衣做饭。”
“也是也是。”李大帅连连点头,“你可太孤单了。他姑爷走了几年了,你再找个伴没人说闲话吧?”
“哪有那么好找。”孙婆子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是大闺女啊,这年头,寡妇找对象,难呢!”
“唉,唉!”李大帅连连叹了口气。
“呦,大妹子回娘家了。可盼着你回来了。”兄妹俩正说话呢,门外传来了响亮的问候声。兄妹俩抬头望去。只见花喜鹊紧走几步进了家门。
“回家给大叔大婶烧纸的吧?”花喜鹊问,“是的,是的,”孙婆子看着花喜鹊说,“也想来探望探望你家的事。”
“还得让你多费心啊!”花喜鹊自己找个凳子,坐到了孙婆子的对面。
花喜鹊和李大帅差不多岁数,从小一起长大,是近邻又是好友。但花喜鹊很是不幸,爹娘去得早,他是跟爷爷长大的,刚娶过媳妇,爷爷就去世了。本来想着多生几个儿子延续香火,可偏偏接连生了五个闺女,最后好歹生了个儿子,媳妇却从此生病死在医院里。花喜鹊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五个闺女走了四个,就剩下小闺女花香和儿子花根没有成家。花喜鹊急了,到处走亲拜友找人给儿子说亲。闺女他到不愁,这世界剩男不剩女,他怕儿子打光棍,特地留了一手,再等几年实在找不到,只有拿闺女给儿子换亲。他知道这样不太好,因为换亲后两家就不是亲戚了。想想看,那该有多尴尬啊!然总不能让香火断在儿子这一代吧!何况换亲的家庭在清水湾也不是一家。不过,这只是他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有目标么?”花喜鹊伸手将孙婆子剪好的火纸一张一张地揭开,眼睛看着孙婆子问。
“有。”孙婆子很有信心地回答。花喜鹊顿时停下手中的活,瞪大了眼睛,“你村里的?姑娘姓啥?她爹?”
“不是。”孙婆子看着花喜鹊说,“我是想给你闺女说媒呢!俺村的饲养员老赵的儿子,还是队里劳力班班长呢!”
噢,花喜鹊表情凝重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大妹子,闺女我暂时不给说,要说你给我儿子说。我怕闺女走了,没有了捽手呀!”
“亏你想得出,儿子找不到媳妇就能拿闺女换?你呀!”孙婆子狠狠的白了花喜鹊一眼。
花喜鹊呐呐的说,“这不是怕万一么?要是儿子顺当当的娶了媳妇当然好。”
“是的,要是儿子好找媳妇,有谁愿意这麽做呢!”
花香、花根来了。本来是该花根自己来的。因为临出门的时候,花喜鹊就对儿子说过,等一会你就到李大帅家里来,你大姑今日回家烧纸,让她看看你,好给你说媳妇。花根答应了,可是他自己根本不好意思来,还是姐姐看出了他的心理,陪着他来到了李大帅的家。
“快叫大姑。”花喜鹊连忙对两个孩子说。花香、花根两个同时叫了大姑。孙婆子满脸堆笑,“看看这两个孩子长得多好,自己搬个凳子坐。”花香、花根很是听话,各自找个凳子坐到了爹的旁边。
“都多大了?”孙婆子问。
“我二十三,弟弟二十二了。”花香说。
“噢!”孙婆子抬眼打量着姐弟俩,半晌才说,“我二十三的时候孩子就会走路了,你爹真是糊涂,咋不关心你们的婚事呢?”
“看你说的,我不是没本事么?”花喜鹊连忙争辩。姐弟俩的脸都微微红了,花香站起来说,“大姑,我走了,下午队里要去稻田地拔草呢!”
“去吧去吧,”孙婆子说,“放心吧,香,大姑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花香听着,脚步溜的更快了。
“花根,你没中意的姑娘吗?”孙婆子问。
花根摇了摇头。
“我不信,现在时兴恋爱了,你不会?俺村那么大,就没有你中意的姑娘?”
“也有。”花根红着脸说,“我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这意思。”
“你呀,傻小子。”孙婆子朝着花根笑道,“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俺不敢。”花根微红着脸说。

群里定期会讨论小说写作问题,互相学习。祝您写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