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迷人的海(组诗)
◎一个人沿着海岸线行走
我喜欢一个人沿着海岸线行走
当爱已成往事,当幸福的雪橇丛林中消失
哭泣不再需要掩饰的时候,那么
你就向大海倾诉,她能接受你的一切
以蔚蓝色的力量
此刻,我是走在大地母亲的唇边
我是她说出的一句诚实的话
◎看海
一个人的执拗,很难改变
就像你喜欢看海,看海的尽头
因为故乡就在遥远的对岸
那里有爹娘
有一双白藕般的巧手在掰玉米粒
你就这么看着,想着
直到眼眶灌满海水
你要靠它养活一条打工鱼
◎浪尖上的海燕
起风了
海面像是突然被投进了无数个手榴弹
炸起了巨大的浪花
而落日像一颗算盘珠
被拨下了天空
生命在黑暗来临的的时刻
显得沉重
当然也不是绝对的
比如说那只海燕
在浪尖上不断拍打着自己的翅膀
尤如一架小型的直升飞机
降落在鲜花欢呼的包围中
◎海龟爬行
在海滩,撑开你目光的伞
很快你就会发现,一只海龟
慢慢腾腾爬行。它永远保持着
这个速度,不为外界所左右
因为历史把那么多问题压在它的背上
它的喘息一口就是一百年
◎老船长
那年,你柱着烂树枝一瘸一拐
昏倒在为你举行追悼会的海滩上
荒岛逃生,使你有了一段野人的经历
不过和你从鲨鱼嘴里抽回
喷血的鱼刀相比
应该说
你捋着狮子脸般的大胡须
好喝仰脖酒
更能赢来女人的一阵尖叫
鱼游动的曲线牵动你的一生
其实风暴每次都来自你眼睛后面的那扇窗
汪洋里,太阳像鸟一样站在你的肩上
无端地,你的泪珠如不听话的孩子
跑出来。海
不断把男人驱赶到浪中反复拍打
让勇者就像你
得到泥土突然冒出来的
一簇花朵的掌声
在一次扳腕子的叫号中你败给了我
敢当众夸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
——就因为你是我爹
◎小渔村
早些年,岁月的脚穿上小渔村的这只鞋
踏平过很多大风大浪
如今小渔村改成高尔夫球场了
惟有通向大海的小径
——小村留下的一根鞋带儿还在
◎一颗滩石
一颗滩石,在岸上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把它放在夜的眼睛里
就能磨出一场好雨
如果把它偷放在一张纸底
谁书写,谁就会把一只爰情的脚硌破
◎鱼光
在夜的苍穹下,等待一条巨大的银练
奔涌过来,是最快乐的事情
它是千万条鱼
在水面漫游所发出的光芒
一颗颗啸聚的白色精灵
内心的黑暗,一旦从缝隙中穿出
它对生命的叙述就充满了另一种激情
让捕鱼者一次次把低岸遗忘
这银白的光
喂养着船和船漂泊的春秋
以及渔家女红唇上的螺号
后来我的父亲
终因年迈,被囚禁在灰冷的小屋
鱼,你熬成的油灯仍然陪伴着一位老人
它死后的光芒,离我更近
◎蓝色之门
海,其实这扇蓝色之门是关闭的
你很难看见它把一盏灯
安放在每个海洋生物身体里
所散发的腥味,也触摸不到
声纳穿过海底城堡留下的针孔
所以,你必须与海龟蛋交朋友
让水草从你肋骨长出
把一粒思想的沙子
送到蚌里去痛苦地磨练
甚至口含鱼光
迎接惊涛骇浪巅覆你的灵魂
直到你将陈年的苦难全部呕吐掉
这才发现朝你走来的
被大海的盐粒腌得又干又瘦的
父亲,就是打开蓝色之门的一把
有些生锈的钥匙
◎滩石移动
影子越黑,阳光越年轻
滩石移动留下的空旷,决定了我的命运
占领是最好的祭祠,全然不知,浪潮
从我皮肤上掉下一群小男孩
◎海在暮色中侧身的刹那
你从我的面目上秤不出
我有几斤愁怅,因为我巳经旧了
旧的像一支再也找不到水声的桨
与这里的波浪、这里的船
都撒上了时光的灰,有了泥塑的感觉
就在你谁备把前半生倒入夜的口袋
扎起来背走
却发现海在暮色中侧身的刹那
把夕阳这颗钮扣嘣落了,可悲的是
它掉到我的手上以后
我不知道该把它
缝补在什么地方
◎和鱼最近的一次接触
鱼,也许我和你在前世就是不错的兄弟
我看见你借助浪的涌力
跳到岸上,在我的面前不停地摆动
你的鲜活、你的腥香、你的鳞光
一齐打动了我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
但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敬慕
你以选择死亡的方式来看我
这就足够了。我要把你送回大海
我不愿
把这次相逢变成诀别
因为我更想看到,由于你的回归
使蔚蓝的海面又增高了一寸
◎海边的古城堡
我从未这么长久地凝视过一样东西
海边的古城堡!你威武而苍涼
我看见一排排波涛
如臣民跪倒在你的脚下
忘记祷词的水鸟披着一块白云
不断啄着岩壁,企图复活石头里的一个时代
其实,你始终在低垂着头
想念那些
从你圣经中消失的歌者
你的孤独与寂寞
反而增加了人们对你的同情心
都想在你这里体会一种距离感
一个美少女站在你的肩上
还没作完秀
就从照相机里被我拿走
◎这里的白桦林通向大海
我说了我将要离开这里,但是
我的心被一片荫影绊住
一块跪倒的石头,以它的泪水
不断加深了我在秋天的颜色
我不能不参加这些生命的葬礼
接受它们的嘱托。我看见一只纺织娘
卧在三叶草里指挥最后一支安魂曲
也不回避岁月的种子
砸在我身上的沉重
我看见这里的白桦林通向大海
可现在不能离开
我得等到它们分不清是被白雪还是被我的白发
轻轻覆盖
◎礁石群
在岸边,我目睹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
把礁石群:这些坚忍的头颅,溺杀的全过程
应该是你们:打渔者,绝对思想单纯的一群
只知道,老老实实耕耘这片海
祖父的胡须一生扫出了多少沧桑的落叶
留给父亲,留给还没有机遇漂泊一次的船
叮嘱大海碗酒里泡着太阳的子孙
必须默默承受无数次湮没的命运
才能让渔火,在子夜烤红你的脸
当海水退去,我又目睹了
这些坚忍的头颅
由于你们的复活,使海安静得像一页纸
◎在大海身边
记不清我这是笫几次来到你的身边
大海,你还好吗
是生活的一只豹子驱赶着我
去寻找故乡遥远的炊烟
以及我年少手上的磨盘声声
使我忘记了你蔚蓝的骄傲
和浪花肆意拍高的秋色
原谅我不能以贵族的身份
造访你的灵魂,你从一片鱼鳞开始的勇敢
被风暴搂在怀里的蛙女
请再给我一次轰响的激情
把我手中祖父留下的独轮小车
吱扭吱扭推向山的那边
那里有我的爹娘正打着几个喷嚏
◎有一条路
有一条路,是世上最不好走的路
它就是海
但是你无法拒绝一望无际的蔚蓝的诱惑
走进去,它能使你触摸到
通往天堂的梯子,以及
海明威雪山似的胡须
船,并没有让躲在
这个蛋壳里的男人们逃避死亡
他们的睾丸在潜入水底后
努力修炼成鹅卵石
岸上另一些年轻的渔夫
怀里揣着女人的心,又纷纷撞响海
开始新的冒险
一个浪涛一把刀子,把男人砍削得剩下
黑色的目光和胸肌上颤栗的盐,
这时候我看见
他们在风暴中斫断桅杆的姿势
和跃起的海豹没什么两样
◎给一只旧船锚拍照
一只被时光的白刃斫断的手
遗忘在杂草丛中
你的船你的拉网小调
或者属于你的思想广场
都关闭在了另一片岸
一只栖息的海鸟的眼睛里
拥有过深蓝的液体包围的幸福
你穿过海象的遗骸
嗅过珍珠的第一缕雏光
大概你在海底触摸到早年一个暴君
沉睡的灵魂,迅速变老
退回低岸上,你没有觉察到生锈的叶子
从你手上纷纷飘落成泥
看到一对情侣
款款而来,你习惯地招招手
但手指巳不知去向
◎记忆中的风帆
你是我记忆中的风帆么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我知道你是穿着风暴的外套回来的
我就应该对树叶一般破碎的你
不会感到惊讶
那躺倒在甲板上的老船长
像一截熟睡的木头
惊涛骇浪之后的瘫软
有一种死一般寂静的美
你又确实是我记忆中的风帆啊
斑驳不堪才是你最后的归宿
为了这一天
你的喊声在我的梦中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渔火
有渔火的水域就有我的亲人
和在他们手指上编织出的一天黑夜
渔火不亮,但足可以吹动
他们礁石般的脸庞
朝有风的地方倾斜
渔火点点,但足够守候
这塑料纸一样透明作响的心
一种激情促使父亲凑过去
它便在父亲的黑胡须上
留下几粒小黄米
◎海如是说
你们一群,蹲下来,低着头,不是在
像一种辽阔的蔚蓝致敬,而是忙于拾好看的
贝壳。面对此情此景,海如是说
你们拿走的是我的孩子们的一件件
小外套,最好,把这些孩子一块拿走
他们就在不远的浪尖上
◎开阔地带
黄昏的沙滩,是我生命的开阔地带
我常常在这里放纵我的感情
还原一个真实的我,包括头发
我痴迷于夕阳的坠落
甚至能听到它
汗毛撞击海面的声音,无限美妙
这一次,随着巨大光晕的消融
走来一位姑娘,音容笑貌
像我逝去多年的女友。她手里也拿着
一把怀旧的红伞。越来越清晰
我激动起来,毫不迟疑,展开了双臂
她竟越过了我
与我身后的那个年轻男人
拥到一起。我慢慢转回头
渔火亮了,不过有些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