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书法家”是怎样练成的
文化局李科长找到我,说县里要举办书法摄影展,展后还将评比并颁奖,让我务必请我们局长参赛,并要我也拿出书法作品参赛。我们局长是县书法家协会的名誉主席,他参赛是应当的。可我不懂书法,已几十年不拿毛笔了。他告诉我钢笔字也可参赛。可钢笔也已十多年不用了,家里的墨水瓶早就“干旱”见底了,因现在都习惯用圆珠笔,故而我也就懒得去“抗旱救灾”了。
于是,我先去找局长讨要参赛作品。
“书法摄影展?好事,应该支持啊!”陈局长肥胖的身躯艰难地在老板椅上挪动了一下,椅子顷刻发出一串痛苦的“吱咕”声。他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揭开盖,将嘴撅成个小写的O状,左右转着头吹了一阵,再轻轻呷下一口,闭上眼,品了一会,然后依依不舍地将其咽下肚,继而张开嘴,酣畅淋漓地发出一声“啊!”,露出一副得道成仙般的满足感。本就浮肿的眼睛,经他一眯,两个眼珠顷刻间潜入了“地下”,神奇地不见了踪影。胖圆的脑袋没了眼睛,就像是一只巨型的汤圆。
见他完成了全套“升天仪式”,我忙凑上前:“陈局,麻烦你拿几篇参赛作品给我,我好去交差。”
“哦哦。小童啊,这个、这个,我哪有什么作品啊?”他艰难地抬起肥胖的手臂,将掉在额前的几根幸存的毛发,疼爱有加地“搀扶”到近乎绝产的光亮的脑壳上,再沾了点口水涂上。不知是为了让它们牢牢地守卫那片荒地,还是想施点肥,指望它们能“枝繁叶茂”。事毕,他抬起肥大的头,见我还没走,就气喘吁吁地说:“这个……那个,这样吧,你去李秘书那里找找吧,啊,兴许能找到,啊。”
来到局办,李秘书问明情况,翻遍了所有陈局长的“手稿”,只找出“阅”和“同意”三字。于是苦笑着说:“要不,就拿这三字参赛?”
无奈,只得拿着那三个字放大后去交差。
“行啊,多好的字,力透纸背呀!”李科长见后二话没说就收下了。
想想也是,这次比赛咱们文化局是主办单位,人家既是局长,又是县书法家协会的名誉主席,谁敢说三道四?更何况,陈局长这三个字几乎天天在“练”,都已二三十年了,能不“力挫群雄”?
下班回家,想起李科长交待的任务,赶紧去找以前用钢笔写的文章。结果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一篇也没找到。这时老婆开囗道:“我这里倒有一篇你早期的钢笔字,要不你拿去参展?”
“好,好,赶快拿来给我。”我听到后欣喜若狂。
妻子捂着嘴,死命地堵住往外猛冲的笑声,道:“给,拿去吧。”
“啊!”我接过一看,差点晕过去——我的个娘哎,竟是我新婚之夜写给她的保证书!大到一切行动听她指挥,一切财物都要“交公”,小至为她捶背、剪脚指甲等等,洋洋洒洒写了三张,共28条。这怎能拿去展览呀?岂非让人笑掉大牙?再者说,里边好多内容都不是我的真实意思,是在受到“威胁”、被迫无奈的情况下才写下的——不写不让上床!新婚之夜,新郎官让新娘赶出门,多丢人呀!另外,我也猴急不是?我吃亏就吃亏在这份保证书上,那么多年来,她总拿这份保证书压我,使我这个“家长”形同虚设,仅是挂名而已。说好听一点叫“名誉家长”,说难听点,就是我被“篡党夺权”了,除了腿长,啥长也没了!
“这篇不行,绝对不行!有损你老公的光辉形象!”我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随便找篇你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抄下送去不就完了?”妻子忍住笑,翘着好看的兰花指,边擦眼泪边说。
“自己的文章不行,别人会以为我得瑟、卖老。”
“那就抄写别人的文章呗。”
“只能这样了。”
让妻子找来几本杂志,想从上面抄篇好文章。妻子买的都是女性杂志,上面全是编织呀、炒菜呀、女性生理保健什么的,这怎么行?好不容易找到篇育儿的,就它了。题目叫“母乳喂养好”。
不知是这篇文章好,还是真的是我的字好,仰或是评委长着斗鸡眼,我的作品竟然得了钢笔字一等奖!陈局长更是“天经地义”地得了大字一等奖。
三天后要举行隆重的颁奖典礼,评委会居然还要让我谈谈练字的心得体会。这让我犯难了。读书时,政治老师说我写字像个“蟹爬”,语文老师则说我是“老先生(郎中)”写字。我知道自己的“龙飞凤舞”实在难看,于是买来钢笔字帖练。然没练几天就不想练了,觉得太枯燥乏味。于是,一直“蟹爬”着。直到结婚后,孩子上了小学,才开始改变。
一天,孩子放学回家,把作业本递给我,说道:“爸,老师说要家长签字。”
“签字?签啥字?”我一脸疑惑。
“我也不知道。”儿子把小嘴撅得高高的,仿如铲车,“反正老师说一定要家长签字。”
“噢,这好办。”于是,将孩子的作业本拿来,像领导在文件上签字似地,在上面大大地写上“已阅”,并画了个圈。
谁知,孩子第二天放学回来,哭丧着脸对我说:“老师说不能写‘已阅’,‘阅’字只有老师才能写。”
是呀,在家我是家长,到学校,老师才是领导啊。不能写“已阅”,那就写“已看”吧。而且,这次学乖点,不再画圈了,免得冲撞了老师的“权威”。
哪知这次仍未通过,孩子回来昂着头,一脸认真地说:“老师说了,‘已看’和‘已阅’是一回事,而且有敷衍了事的嫌疑。”那签什么呀?总不能签“已听”吧?我糊涂了。
马上召开“家庭扩大会”,除了召集老婆、孩子外,还把隔壁的小夫妻俩也请了过来,紧急商议此事。最后采纳了隔壁那小美人的建议,改写“已检查”。为显家长重视,我特将“已检查”三个字变成了“家长已认真检查”。
这次终于通过了。孩子回来兴高采烈地说,老师在班上表扬了她,还说让其他家长向我学习呢!
从此,每天晚上“龙飞凤舞”地书写“家长已认真检查”,成了我的“作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数年下来,我的钢笔字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总算熬到孩子上中学,心想终于解脱了。却不料不但未解脱,还变本加厉了。一天,孩子放学回来,将厚厚一摞作业本往我写字台上一放:“爸,签字。不能相同哦!”每门功课都有作业,每本作业簿都要签字。另外,还有许多的试卷,也要签字。我的妈呀,这岂非累死?而且,现在还不能统一写“家长已认真检查”了。这么多的签字,要签得“各具特色”,着实把我难住了。
没办法,再次召开“家庭扩大会”,还把楼下的小李夫妇也请了来。大家你一句我一言,积极建言献策,犹如商讨“政府工作报告”。直到半夜,经兼权熟计,方案终于艰难诞生,感觉比老婆当年生孩子还难。可是让我心痛加肉痛的是,这两家人毫不客气,犹如鬼子进村,将我冰箱里的馄饨、汤圆、水饺,来了个彻底大扫荡,消灭得干干净净。我竟连一口汤都没喝到!我欲哭无泪,可还得装出副笑脸,一边为他们收拾一片狼藉的杯碗筷勺,一边咽着口水连连说:“不好意思,没啥招待的,欢迎你们再来。”真够贱的!
从此,每天晚上我总要抽出一个小时,像皇帝批阅奏折似地,在孩子的作业本上一一签上“已认真阅读五遍”、“已认真背诵三遍”、“家长已严格督促完成”……对各类试卷,凡分数低的,写上对孩子的批评及自己教子无方、督促不力的检讨;凡分数高的,写上对老师的感谢,并诉说老师教育的万般辛苦——尽量把马屁股拍肿。嘿嘿!
如此这般,又是数年。我的钢笔字竟鬼使神差地越写越好。且因祸得福,居然还得了一等奖!
颁奖放在县影剧院举行。场外彩旗飘飘,锣鼓喧天,鸟儿被吓得晕头转向,四处逃窜。
主持人开场后,首先请陈局长致词。
陈局长费力地站起身,迈着肥壮的双腿颤巍巍地向话筒走去。肥大的屁股,犹如摇头电风扇般左右摇摆着;光秃的脑袋,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强烈的光芒,好似一只移动的探照灯;胸口堆积的两块肥肉,像立队做操似的,随着脚步的移动,整齐划一地上下抖动着……
陈局长气喘吁吁、含混不清的讲话,无人爱听。大家所关心的,是之后的发奖环节。
奖项名目繁多,ABCD、甲乙丙丁一长串,故而获奖者也很多。发奖时派了好几个小年轻搬奖杯,乒乒乓乓“倒”了一舞台。然后大家排着队领奖,皆大欢喜。
我能领到奖,内心也确实有点小兴奋。唯一遗憾的是,本想用来光宗耀祖的奖杯,不知是哪位天才设计的,竟然搞得像只痰盂!我不知陈局长将那奖杯放哪了,反正我拿回家后,就直接塞床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