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黄昏
　　
　　 1
　　
　　 遥远的海里，季风喷薄
　　 无数鼓点，敲开一万亩稻田
　　 因而喜悦用文字收割
　　
　　 手指弹奏出的黄昏，我不能完全理解
　　 火烧云像悲伤时，默念你的名字
　　
　　 2
　　
　　 在泥土中模糊的脸
　　 一半阴，一半晴
　　 嘴唇嗫嚅而出：你曾经认识我
　　 你曾经，是我用心跳雕刻出来的孩子
　　
　　 爱你被晚风吹得沙沙响
　　 爱你仰脸映照，一整块震颤的天空
　　 像乳房的云朵垂向大地
　　
　　 而我们的孩子
　　 还在你阴暗的子宫里哭
　　
　　 3
　　
　　 九月挥舞焦躁不安的旗帜
　　 我们脾气古板，不允许出现反面人物
　　
　　 饥饿的少年，走路一瘸一拐
　　 又从一只抹香鲸的巨大秘密中
　　 偷来明月
　　
　　 明月如帆，载着时间前行
　　
　　
　　 一只秋
　　
　　 没有听见秋水之声
　　 我想象中的秋天金黄而且立体
　　
　　 树叶间盘旋的飞行器
　　 簌簌的响动
　　 花园里笛声像开花，古筝像落花
　　 反过来听也是如此奇妙
　　
　　 江岸散步的时候
　　 走着走着，怀疑自己已经衰老
　　 抚抚额头，触摸胸口
　　 心跳像退却的潮水，又缓慢的涨上来了
　　
　　 疑惑每天这样生活，行走，贝壳
　　 相信每天这样忧伤，善良，紫薇花
　　
　　 在秋天放下手中的利器
　　 生火做饭
　　 透明的身体上，养一只蝉
　　
　　
　　 高处
　　
　　 上楼的时候
　　 以为只有一个人往上攀行
　　
　　 当年也是这个样子离开
　　 静悄悄的阳台上的兰花
　　
　　 只有晚风，可以理解一株兰花的影子
　　 当然也只有你
　　 可以理解我的悲伤
　　
　　 但时至今日，我已经学会
　　 出门时把钥匙检查一遍
　　 香炉中，香灰扫尽
　　
　　
　　 磨刀人
　　
　　 磨掉一些生锈的物质
　　 他把刀从腰间抽出来
　　 以前用过的桃木已换成茶木
　　 以前爬过的山
　　 被他的青布鞋，磨得更矮
　　
　　 从一株茶树的胸腔中听见呻吟
　　 有过短暂的疑虑。但依然确信
　　 一条寒径的意义
　　
　　 盘膝坐在水边
　　 不必如镜面，可以照出衰老
　　 流水无声。流水，从流水中踱步到刀锋
　　 暗怀赴死之心
　　
　　 他慢慢递过去刀柄
　　 又慢慢收回来，一次又一次
　　 刀锋反射的光芒，从额头移至脸颊至脖颈
　　
　　 杀身成仁声掠过耳垂
　　 有一瞬间
　　 以为是风铃
　　
　　
　　 秋风引
　　
　　 秋尽
　　
　　 我理解的大多数；不包括死亡
　　 波澜像鹅羽一样在空中掠过
　　
　　 谁可以捕捉
　　 谁就可以记住
　　 秋尽，江南，草木凋
　　
　　 窗前小孩一句一句，读出这句咒语
　　 天将要倾斜，成为可以攀登的角度
　　
　　 手在虚无中写诗
　　 多半情形下写成秋风
　　 肌肤凋落，眼球在流水中转动
　　 三十二年
　　
　　 但谁能相认，一个深渊边清洗双手的人
　　 左手有火的印记，右手也有，同时
　　 右手感觉到疼
　　
　　 嘿，我直起腰，朝明天的自己喊：
　　 你能留一步给我走吗
　　
　　
　　 江南
　　
　　 长夜像飞鱼，在你眉毛下
　　 鳞片闪烁的光芒，水就是悲伤
　　
　　 你说给世人听，多数不信你身怀点金术
　　 身前是秋，你屈指一点
　　 人生漫漫如行船
　　 如点灯
　　
　　 听见落叶一个一个从屋内走出，脚步簌簌
　　 胸膛漆黑，沾染尘土
　　 穿肚兜的胖娃娃，坐在树墩上啼哭
　　
　　 我不认识哪一片阴影是你母亲
　　 但在今晚，遇见一个
　　 指尖环着石拱桥的少女
　　 我的钓竿一甩
　　 长夜悬在昨天
　　
　　
　　 草木凋
　　
　　 与黄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孔明灯像肯定的神情
　　 往夜幕远处飞
　　
　　 地下的回音告诉我，可以再说一句
　　 与生命无关的废话
　　 但是活人
　　 依然在纸面上踱步，饮茶
　　 大声呵斥趁天黑逃进书房的逆子
　　
　　 有时投来一颗落日
　　 神灵袖手旁观，佯装不知
　　 从身旁走过，天边燃起大火
　　
　　 除了自己，没人去家中
　　 捧来清水浇熄铁水
　　
　　 我深信一点，一滴露珠
　　 浇灭一次心动。但无心的人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