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异常地闷热，徐良索性把汗湿的背心都脱了下来，拧成一根布条搭在肩膀上，露出还有些壮实的肌肉来，一边给人们捡着蔬菜，一边对他们说：“昨晚看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雷雨，大家都要当心哟！”
　　 徐良出生在偏远的农村，年过半百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白了的头发中夹杂几根黑丝，把头发应该的本色都颠倒了。几年前他与妻子来到城里，租用了郊区山下的两间旧平房，在菜市场找了一个临时摊位，干起了老本行——蔬菜生意。这生意零碎，耗时耗力，他早已有些厌倦了，但为了生计，他别无选择，只有坚持着。每天凌晨两点，他就要起床骑着那辆三轮车赶往郊区的蔬菜批发市场去挑选货物，然后拉到市中心的零售市场精心整理。天还没亮那些早起的人们就来买菜了，他这一忙就是中午，中间殊难得到休息，午饭以后他草草休息一下又得赶快去占那个摊位，否则那个位置若被别人占领了，他就难以夺回来了。
　　 蔬菜生意受天气的影响很大，下雨天意外情况较多，农民下地摘菜的人少，所以卖菜的人相对较少，生意比平常要好一些；还有就是每天他都得骑车赶路，天气变化对他至关重要，所以尽管每天再辛苦，对电视再没兴趣，他都要定时收看天气预报，为第二天提前做好准备。
　　 “多买点吧，今夜有雷雨，明天市场上的蔬菜指定很少，货不好，价钱还贵。”徐良一边给人们拿着蔬菜一边劝告大家，很多人听从了他的建议，把菜篮子装得满满的。一个老顾客有些怀疑，不满地说：“你倒是巴不得大家多买点，谁不想多赚钱啊！”徐良说：“兄弟，我这是为你好，不信到明天你再看看。”那人还是没有听从，疑惑着走了。
　　 同行纪常见徐良生意兴隆，而他的菜摊有些冷清，便在一旁大声吆喝起来：“买菜买菜，价格实惠，绝不短斤少两。”几个顾客便挤到了他的摊位前，拿起他的菜品看了看，放下来又回到了徐良的摊位来。
　　 徐良一边忙着，偶尔朝纪常偷看，心想：“谁他妈短斤少两了？你这不是暗中整老子吗？”嘴里也吆喝道：“说钱不说称，实惠又公道。今夜有雷雨，明天没便宜。”这一吆喝，摊子前人都挤满了，一筐蔬菜眼看就要卖完了。他松了一口气，再次偷瞄纪常，恰好纪常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徐良看见了纪常眼里怨毒的目光。
　　 徐良把最后一把蔬菜留了下来，收起用具准备返回家里。路上要经过一个小卖部，他每天要给小卖部的主人留一些蔬菜送去，那人没有时间来市场，专门给徐良打过招呼，徐良每天顺便送菜也就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小卖部的主人是个寡妇，名字叫吴英，年纪也早过了不惑，男人两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小卖部和一点微薄的家产给吴英。婆婆心里悲痛儿子，又惦记着那些家产，便搬到了小卖部里，名曰帮吴英照看生意，实际是对这点产业宣示主权。吴英心里倒也没有什么，心想婆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住在店里免得自己跑来跑去照料，反倒觉得便利了许多。但吴英生意和家事缠到一起，她就没时间去往菜市场了，见徐良的菜品好，分量足，价钱又公道，成了他的忠实顾客，有时还为他做些宣传，徐良心里颇为感激，两人的关系很是要好。
　　 徐良把蔬菜递给吴英，一边收钱一边说：“今夜有雷雨，要当心哟。”吴英听见，笑笑说：“雷雨不雷雨，反正我不出门，徐大哥你倒是要多加小心啊！”徐良自信地说：“风里雨里搞惯了，没事。”
　　 天色暗了下来，路上车水马龙，汽车大灯明晃晃地射得徐良有些看不清路面，他小心翼翼地骑行着，心里暗暗责备那些司机：“开个车也不开近光，人咋的都这么自顾自己呢？”这样想着，他拐进了回家的胡同，眼睛反倒放松下来，见到晚饭后乘凉休息的邻居，热情地打着招呼，不忘叮嘱道：“今夜有雷雨，要当心哦！”一些邻居听信了他的语言，热情地回应着，赶紧把晾晒的衣物和其他用品收进了屋里。
　　 瞌睡还香喷喷的，鼾声还呼啦个不停，屋子里的闹钟就响了起来，妻子推了他好几下才把他弄醒，说：“快起来，该去进货了。”徐良不想睁开眼睛，胡乱地答应了一声“哦”，转过身又打起了呼噜。妻子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摇醒了他，催促道：“快点，再不起来，今天的生意就耽搁了。”徐良只得强睁开眼睛，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出门了，外面的闷热稍微减轻了一些，风在开始撩动厚厚的沉闷，他索性把车骑得快了起来，制造出一股凉爽，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远处有隐隐的雷声，他看见了天边的闪电，再次加快了速度。
　　 一阵忙碌过后，车上已经堆起了满满的蔬菜，他没敢停歇，跨上车出了批发市场，雨已经噼里啪啦地下来了，他赶紧穿上雨披，一头钻进了雨雾中。走出不远，道路上的积水已经漫过了半个车轮，他的全身很快就湿透了。
　　 这是城里的一遍低洼地带，下雨很容易积水，遇到暴雨，这里更成了一条小河，他逆水而行，速度被迫慢了下来。张牙舞爪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令他有些不安起来。
　　 转过一个路口，他看见了吴英的小卖部。要在往日，吴英的小卖部里还是漆黑一片，但今天不同，洪水已经快漫到了卷帘门的一半，屋子里隐隐透着一些光线，他听见了里面的响动和着急的人声，卷帘门在剧烈地晃动。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停下车子，把卷帘门敲得巨响，大声呼喊吴英，叫吴英从门缝里递出钥匙，他把身子埋进洪水里，把扶手使劲一提，卷帘门打开了，他弯腰钻进了小卖部里面，看见洪水已经把货物淹得乱七八糟，老人的床铺都完全淹没在水中。老人坐在一个低矮的柜台上，半截身子泡在水里冷得直哆嗦，吴英在屋里胡乱地忙着，身上也湿透了，无可奈何地看着满屋子的洪水，泪水恰似屋外的大雨哗哗流个不停。
　　 徐良快速地把几个大型货物拼在一起，让上面露出水面，把老人抱了上去，又把几样贵重货物放在上面，扶着吴英也坐在上面，安慰了她们几句，才想起自己的三轮车和蔬菜，又赶紧回到公路上。可是，三轮车已经被洪水冲出了一段距离，侧翻在路边一个栏杆上，车上的蔬菜早已被冲得七零八落，好些东西都没了踪影。
　　 徐良苦笑着，像一根电杆静静地立在风雨中，无可奈何地等待这一场暴风雨的过去，待到洪水退去，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扶正三轮车，两手空空地回到出租屋里，雨水、疲惫和损失让他心力憔悴，他病倒了。
　　 一连几天菜市场里不见徐良的影子，一些老顾客有些不习惯，便向纪常打听情况。纪常说：“还有啥？为了那个小寡妇呗！”简单的几个字传播开来就逐渐变得丰满起来，各种议论就多了：“那个小寡妇还真有些味道”、“其实他早对小寡妇有点意思了”、“下雨天，多好的机会啊”。风言风语传到了徐良妻子耳朵里，女人醋意大发，找徐良吵闹了好几次。
　　 徐良身体不久就康复了，但他的摊位却被纪常占去了，他只得另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销售蔬菜。人们看见他，眼里射出有些轻蔑的光来，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有些男人还话里有话地开着玩笑，他的生意明显清淡了下来。无奈之下，他只得和妻子商量搬到了另一个零售市场，重新燃起心中的希望，每晚收看天气预报的时候，他都要在心里祷告：“但愿不要有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