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师被提拔当校长了。”这消息向一阵大风，瞬间就吹遍了东山学校的各个角落，不但教师们个个在咬耳朵，小声议论着，就连学生们也在相互转告着。教育局的领导还没有开会宣布，新校长是石老师，这个消息已是尽人皆知了。
　　 东山学校是离县城较远的一个乡镇初中，双规制，六个教学班，二十三名教职工。老校长退休两个月了，一直是由教导主任刘佩代理校长，全校师生谁都认为，这校长一职是非刘主任莫属了，刘主任也有意无意地在平时的工作或是生活中常常表示，以后学校要向什么什么方向发展，大家应该如何如何努力。仿佛那任命就只是一个时间迟早的事了。
　　 这重磅炸弹一样的消息，首先击中的无疑就是刘主任了。当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来校找到他说明来意，要他召集全校教职工开会，宣布局里的任命时，刘主任刚才还笑容可掬的面容瞬时便凝固了，他不由自主地重复问了一句：“是石有才老师吗？”
　　 当得到上级领导肯定的答复时，刘主任嘴里说着：“好，好，我马上就去广播通知开会。”他一边向学校广播室走，一边就在心里翻江倒海的盘算:这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了？明明上周自己还向教育局主管人事的谭副局长打听，谭局长还亲口告诉他，没问题，已经把你的名字报到分管县长那里了，任命指日可待。我可是在谭局长身上下了大资本的啊！刘主任百思不得其解。
　　 教职工大会上，当局领导把石有才老师请到台上，宣读教育局的任命时，石老师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一幕幕的往事就像过电影似的，在他的脑海里涌现：十多年前，自己从地区师范学院毕业，那年本县考入师范院校毕业的人奇多，到分配的时候，大家托人情、求关系、请客、送礼等等手段都用上，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有自己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没人关照，结果宣布分配结果时，有一小部分人是关系最硬的，留在了局里、教研室和当时县里唯一的重点初中：城镇中学，一大部分人虽说不在县城里，但也是在离城不远的平川学校，另外只有很少几个人，当然自己就包括在内，被分配到了离城较远的山区学校。东山学校是离县城最偏远的山区乡镇学校，而且还是全县唯一不通客车的地方。记得报到时自己是从家里扛着行李步行十多里来到公路上，坐了五十里客车，又扛着行李步行了十五里才来到东山学校。
　　 大半天没吃没喝，又干又饿，再加上扛着行李走了那么远的路，脸上挂满汗水，裤子半挽着，鞋子上沾着满满的泥土，那般狼狈相就可想而知了。可是还是得到了老校长和同事们的热烈欢迎，简单的欢迎晚饭就使自己这个从小没父母，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受尽了白眼的孤儿感动的热泪盈眶。于是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凭尽全力，干出一番名堂来报答这些淳朴热情的人们。
　　 “欢迎石校长表态发言！”“哗！”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石有才的回忆。
　　 只见有才校长站起身来，干咳两声，红着脸木讷地说道:“首先感谢局领导对我的看重和信任，我知道虽然自己在教学工作中作出了一点点成绩，但这与领导的培养、同事们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其次，我想说，当领导我还是外行，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会遇到不少的困难和一时难以解决的矛盾，我会一如既往地用一颗真诚和热情之心来对待同志们，恳请得到大家有力的支持和帮助，但我也决不会容忍有些人投机取巧，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惜诋毁和坑害别人……”说着说着，石校长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来……
　　 那是自己教第三年书的那个学期，原来的教导主任调到另一所学校高升了，主任一职就空缺着。老校长心里有两个候选人，他在暗暗考察，那就是现在的教导主任刘佩和自己。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刘佩就预先得到了此信息，他在思考着如何能够战胜对手让自己胜出。
　　 那段时期，刘佩的表现尤其积极，下自习了，还在教室给学生辅导作业，他是语文老师，上早操，竟然早早起来帮助体育教师集合学生，礼拜天也不回家，修理教室里坏了的桌凳等等。可自己呢，全然不知有这事，每天还是有课上，没课批作业、备课，下学了该玩就玩，礼拜天还外出帮助刘佩购买日用品，后来才知晓那是刘佩有意安排。
　　 一日清晨，上完早操回来，有才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总觉得其他人在背着自己议论着什么，还不时的指指点点。他问了问同宿舍住的小张老师，说没有觉的有啥不对啊。有才是数学老师，第一节课就是数学，他也没再多想就上课去了。等他下了课刚回到办公室，就有同事告诉他说，校长有事找你，在校长室等着。
　　 有才匆匆洗了洗手上的粉笔灰，就赶到校长室。一进门，就见校长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怯生生地问：“校长，您有事找我吗？”只见校长用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两条阿诗玛牌子的香烟，中间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校长栽培，一点心意，望您笑纳！才。”那些字迹和有才写得很像，特别是落款的“才”字，太像了。有才瞪大了眼睛，惊的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好一阵子才呐呐地说道：“校长，这不是我买的，那纸条也不是我写得，我没有，没有。”校长忿忿地说道：“是不是你干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现在全校师生也都知道了，看看那字迹，还用得着再辩解吗？有才呀有才，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赶紧把你那东西拿走，放到这里我看着都恶心。”有才两眼噙满泪水，坚定地说道：“校长，这事真不是我干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不拿。”说完，他转身就出了校长室。就看见对面办公室那一半糊着麻纸一半镶嵌着玻璃的窗户后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
　　 第二天，校长就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宣布了任命刘佩老师为校教导处主任。
　　 几天了，石有才闷闷不乐，他除了上课还是口惹悬河，滔滔不绝以外，其它时间一言不发，坐在宿舍一愣就是小半天，他反复地在脑子里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是谁想要办什么难办的事情求校长呢？那为什么不写本人的名字而要用自己的名义给校长送礼呢？这是为了什么呢？害我受校长的一顿训，他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熄灯铃声响过一阵了，石有才还坐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同宿舍的小张老师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拍了拍有才的肩膀坐在了他对面。“石老师，还在想啊，就你那想啥事都往好处想的脑袋，讲课比我强，遇到这事我不帮你分析恐怕你老兄是一辈子也想不到是谁啊。”于是，小张老师就把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给他的这位室友讲了一遍。
　　 那几天刘佩每天早早起来，协助两体育老师集合学生上早操。这天一大早，他就叫住两个学生说，去拿笤帚与簸箕，把校长室门前的两个纸团与几个烟头扫了，特别强调要扫干净，揭起门帘看看还有没有垃圾。于是两个学生就看见了门帘里面的香烟和纸条，向刘老师报告，刘老师又让交给体育老师，体育老师又让学生去叫校长去，这么告来告去，几乎全校皆知，唯有平时不管闲事不爱听闲话的石老师不知。校长看到了这种情况，气得脸色铁青，你知道，咱们的校长是非常正直的一个老头儿，可以想象出他当时心里的火气有多么大。于是，就有了下课叫你去办公室的那一幕，以后的事就不用我再给你讲了，你老兄好好思考思考吧！
　　 有才听了室友的这一番介绍，联系起前些天，刘老师还当面赞扬他字写得好，还说要跟有才好好练练字，因为写字是当教师必备的一项基本功，软磨硬泡要有才给他写了“天生我材必有用，石有才书”几个字，说是要照着好好练练。又想到前些日子校长提醒过他，你这个后生是个好苗苗，踏实肯干，不来歪的斜的，好好干，会有前途的。原来他是怕我抢了主任的这个位子，在陷害我啊，你还练我的字，就是要做这呀，石有才幡然醒悟。
　　 对于教导主任一职，有才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当。他参加工作早，十九岁就师专毕业走向工作岗位，二十二岁，同龄人还都在上学呢，自己一无依无靠之人，现在能有一碗饱饭吃就很满足了。再说，教书我也很喜欢，和那些只比自己小那么三四岁的学生在一起，就向跟自己的弟弟妹妹在一起一样，很快乐，学生们也挺喜欢自己的，根本就不想那些。我又没有和你竞争，因何你要来这一手啊？有才越想越气。
　　 “我和他理论理论？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讲清楚，一来好洗清自己，二来也让大家看清楚他。”
　　 “刘佩刚当主任，这样一来，让他以后怎么开展工作，校长既然提拔他，是因为他确实也干的不错，他能不仁，我不能不义，算了吧，以后还的在一起工作，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两种想法在石有才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斗争了几天，终于还是后者占了上风，有才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这件事情在大家议论了几天后也就慢慢地平息了。
　　 刘主任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抓上班时间要准时，不能迟到早退；二抓考试成绩排名，要和兄弟学校联考评比；三抓教师论文的写作。前两项对于石有才来说，根本就没有啥意义，因为有才是住校教师，吃住都在学校，家里也没父母，单身一人，节假日也基本不回家，所以不存在什么迟到和早退的问题。至于论考试成绩，三年来，有才所带的班级那是次次考第一，不要说和邻近学校比较，就是在全县也常常名列前茅，多次受到上级的表扬奖励，这方面，也常常让刘佩嫉妒不已。就是这第三把火，也不是有才没有那本事，上学时写的作文还常让老师当着范文在全班朗读，就是他以前就没注意要写什么教育教学论文，没往那方面努力。现在既然学校号召大家写论文，他就结合自己平时的教学实践，收集了大量素材，着手写了起来。经过一段时间艰苦的努力，他的两篇论文终于脱稿了。
　　 有才正思考投往哪家杂志时，也不知刘佩主任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就找到有才，热情地说，你真不愧是我校的骨干，就是有才华，听说你写好了两篇论文，《北方教育》是全省的权威性教育杂志，那里面有一位编辑和我是大学同学，我和他很要好，不如你把论文投那里，我给你介绍介绍，那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经过送烟那件事，有才还对他心存疑虑，就说：“好的，我考虑一下再说。”
　　 没过两天，刘主任又来找有才，他首先嘘寒问暖，问了一些生活小事，接着就又谈到那论文投稿的事情考虑好了没有，他已经给同学打了电话，同学说，寄来看看，只要符合条件，优先发表。有才看到他的那股热情劲儿，心里在想：大概是前段日子发生的那事情，自己没有追究，刘佩自觉内疚了吧，想通过这件事来弥补弥补？那就照他说的投吧，人是在变化的，但愿他以后能够改了他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和不该用的手段，公平对待每个教师，带领大家把教学工作搞好。于是，有才爽快地说：“刘主任，就照你的指示办，我就投《北方教育》了，谢谢你给我的帮助，等稿件发表了，我请你吃饭。”刘佩听了，满脸堆笑地说：“不客气，同事么，应该的，应该的。”说完就哼着小曲出去了。
　　 这天上课，石老师看到黑蛋同学的座位还空着，他就问其他同学，冯黑蛋请了几天假？做啥去了呢？有同村的同学就说，班主任语文老师已经到他家去家访过了，他妈说交不起伙食费了，不上了。上完课，石有才准备亲自去一趟冯黑蛋同学家，看看究竟是啥情况。
　　 以前他就听说黑蛋的父亲因车祸不在了，家里就是他妈、他，还有一个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妹妹一起生活。去年就因为交不起一百二十元的杂费不想上学了，石有才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他深知没有父母孩子的痛苦，就把黑蛋叫到他的宿舍兼办公室，把一百二十元给了黑蛋让他交了班主任，说是不用还了。可黑蛋却说：“老师，您如果不让我还钱，那我今天就不要您的钱了。”有才听了好感动，这与自己当年是何等的相似啊，好一个有志气的孩子！于是，他就改口说道：“那好，等你以后长大挣了钱了再还老师，老师可记着你欠我的钱呢。”谁知刚过了两天，黑蛋就领着他妈来到有才的办公室，把一百二十元钱如数还给了石有才。还说，老师，您不用操心黑蛋的上学费用，他爸临终时，肇事车主赔了一笔款，虽然不多，但是其它方面我也舍不得花，就是专门供两孩子上学所需的。临走又说了一大堆千恩万谢的话，意思就是孩子有幸遇到了您这样的好老师，我就放心了。打那以后石有才也就不操心这事儿了，可今天又听学生说交不起伙食费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有才骑着自行车，费力得蹬着，山区的沙石路，又是上坡，累得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四十多分钟后，他终于来到了黑蛋家所在的村庄——冯家庄村。找到黑蛋家里，门却锁着，向邻居打听，才知道娘儿俩到村外塄子上山药蛋地里锄草去了。
　　 问清位置以后，石有才决定到地头找她娘儿俩，他把自行车锁好，就返身又向地里走去，刚进到沟口，在坡上锄草的黑蛋已发现了他，就大声地喊叫：“石老师，您来了……您不用往前走了，我们马上就下去。”于是，石有才就等娘儿俩下来了一同返回了黑蛋的家里。
　　 开门一看，石有才大吃一惊，这么简陋的住所，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差的多。房间正面摆着一张老式方桌，大概是年代久了，怕桌腿摇晃，被两道铁丝牢牢捆绑着，两旁是两条自制的简易长条木板凳。这便是黑蛋和他妹妹写作业和吃饭的地方，左边靠墙砌着一个土炕，边上打着锅灶台，上面坐一口大铁锅。天冷了，在家做饭取暖两用。炕上叠放着三团极单薄的被褥，下炕里一溜摆放着几个大纸箱，用来存放不穿的衣服。右边靠墙摆着三个别人家早已弃置不用了的大缸，门口一个放水，里边两个放粮食。中间大缸上，摆着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机，算是家里的一件有价值的电器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