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联合征文】迟到四十年的愧疚(散文)
立春后的第二天清晨,我顶着寒风,冒着雨雪匆匆向城里赶去。
前一天晚上休息时,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说傍晚时母亲外出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旧电瓶车撞倒,右臂骨折,正在市医院骨科治疗。接着,弟弟不由分说地说,哥,你离得远,老妈由我照顾着,你放心!雨夹雪到现在还没停,交通不便,你明天上午来吧!说完,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赶到市医院骨科刚要打听,楼道里飘过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影子。我一怔,原来是弟弟,他迎过来轻轻地说:“妈疼了大半夜,凌晨刚睡着。现在让妈多睡一会儿吧。”
说话间,我俩悄悄来到母亲的床铺边,看到母亲靠着一床棉被,睡得正熟。
稍歇片刻,弟弟要赶到交警队和肇事方协商处理问题,两个妹妹还没到,我轻轻一声叹息,在母亲床边坐下来。
仔细端详着母亲,一阵心痛潮水似的涌来。母亲枯瘦苍白的脸上满是无言的胆怯,深深的皱纹里溢出无限的疲倦,满头的白发疲乏无力地蓬松着。我猛然一惊,母亲原来满头乌发,一直梳着两条引以为骄傲的长辫子,直到中年才把辫子盘在脑后。而且,母亲一直很坚强自信,啥时已经如此苍老?哦,母亲已经七十七岁了,因为弟弟的女儿考进省重点高中,弟弟、弟媳两人因为生计无法分身,母亲一口承担了进城陪孙女儿读书的任务。本来应该在家颐养天年的母亲,这时还在为子女们操心。
我的眼睛慢慢模糊了,朦朦胧胧中,十余岁时一件往事无声地飘在眼前。
那年深秋,生产队分粮食,通知每家派人去领。一天早饭后,母亲对我说:“今天队里分粮食,妈要上工做事。你在打谷场上等着,把我家分到的稻子堆在打谷场旁边,中午放工后我就去挑回来。不要贪玩,一定要把家里的稻子看好。”
踏着弱弱的朝阳到了打谷场,一贯胆小而且瘦弱的我畏畏缩缩地呆在一边,不敢挤上前去,但是责任心不住地提醒着我,十分害怕分粮食的会计漏下我家。深秋的朝阳渐渐升高,村里家家户户的人都拿着扁担、带着口袋、稻箩,喜气洋洋地赶到打谷场。冷风一个劲地吹着,衣着单薄的我丝毫不觉得寒冷,偶尔挥手擦擦额头,竟然满是密密的汗珠。看着岁数比我大、身体比我强壮的邻居大哥哥、大姐姐们挑着稻谷,踉踉跄跄、可喜笑颜开地回家的样子,我十分焦急也十分羡慕;宛如一只打谷场上的小麻雀,一副急不可耐又十分害怕的样子,不住地凑到会计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晌午时分,打谷场上的人渐渐稀少,终于轮到了我家。当会计念到我母亲的名字时,我涨红着脸走过去,怔怔地看着会计。大概是我一脸的窘相,会计微笑着停下来,叫我拿过扁担和一只稻箩,每次大约装到大半时就停下;然后,会计和我抬着称一称,会计随后记录重量。看着我每次抬起扁担都要挣得面红耳赤,会计最终分六次称完了我家应该分到的三百斤稻谷。当我把六次称的稻谷在打谷场边堆好后,打谷场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自家一小堆稻谷。看着稻谷,想着母亲叮嘱好好照看的话,想着每天喝稀粥饿得刻骨铭心的感觉,我唯恐鸡鸭鹅来偷吃,甚至飞来几只小麻雀,我都连忙挥手把它们赶走。
中午时分,母亲满头大汗匆匆忙忙小跑着赶来,看到我独自一人守在稻谷边,疲倦的脸上闪过满足的微笑,随后忙着往稻箩里装。看母亲忙碌着,我笨手笨脚地帮忙。第一担挑回家后,母亲小跑着回来,我明显地看到,母亲已经浑身是汗,脸上的汗珠滴滴嗒嗒地落着。母亲挑最后一担时,我跟着母亲一起回到家里。我忽然清楚地想起来,母亲卸下担子,身上汗如雨下。这期间,弟弟妹妹催着吃饭,母亲像没听到一样,雕塑一般坐在墙边的矮板凳上喘息了好久。
一个念头忽然悄无声息地窜进脑海。我当时虽然瘦弱力气小,每次挑十斤、二十斤,肯定可以吧。当时我为啥没想到?我在打谷场等了将近两小时,这段时间至少可以挑四五次,大概可以挑回百来斤。我挑回一点,母亲不就少点劳累吗?唉,当时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那么笨?
深深的愧疚宛如暮春时节的野草疯长着,难言的酸楚如雨后的山泉汩汩而出。
“孩子,你哭啥?妈不要紧。”
我一惊,母亲微微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里满是关切,苍白的脸上满是慈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我连忙抹了抹眼睛,强装着笑脸,哽咽着说:“妈,我不是哭。知道你没啥危险,我放心了!”
作者简介:平淡如水,真名:杨明,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前期,中学高级教师。现任江山文学网系统散文主编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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