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见闻】舅妈(征文.小说)
舅妈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嫁给舅舅的?我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她到底看中舅舅哪里好?舅舅就是个武大郎再世,我不是瞧不起舅舅,而是舅妈,她无论身高样貌,配舅舅都多余。
舅舅大概也知道他几斤几两,所以大多时候都是闷声不吭的。庄稼地里有太多的活计要去忙碌,舅舅有的是力气,从地里到土坯房里,来回穿梭,粗短的双腿顶着个大脑瓜子像小丑一样滑稽。
看着舅舅是个干活的好把式,舅妈极为满意,她甩甩吊在胸前的又长又黑的大辫子,东家长西家短的串门,天亮出去,天黑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夹着烟。
“少抽点吧,哪有女人成天抽烟的。”舅舅一身臭汗地挪到舅妈跟前,小声埋怨着,说是埋怨,也只是动动嘴皮子,手底下也不敢怎样。
“去,抽烟怎么了?一包也要不了几个钱。再说了,抽烟解闷,不信你也试试。”舅妈豪爽地丢了一根烟给舅舅。
“我可不抽,还是你自个儿抽吧。省着点吧,到处都要花钱。”舅舅不再说什么,自从娶了舅妈,一切都依着她,哪怕再难再苦,他也不会让这个女人受一点委屈。
舅妈倒也好说话,灭了手里的烟,主动去做饭了。尽管有男人宠着,该干的家里活还是一样不落的,烧水做饭洗衣。日子倒也平静,虽没能大富大贵,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如果仅仅是这样,舅妈走的时候应该安祥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多事之秋的中年,命运却要重新改写了。
舅舅的大儿媳可不是省油的灯,虽然人瘦小,可是性情就像牛一样倔,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鸡犬不宁。家里四分五裂,舅舅明显有些精力不济,经常摇着头叹着气踉踉跄跄下地去干活,舅妈那时候就像放飞的鸽子一样天黑都不见回来。
村里开始闲言碎语,有的人说她去会男人了,有的说她开始厌烦这个家了,甚至有人说她准备和那个相好的结婚了。大家啧啧啧地吐着口水,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舅舅。
舅舅堵着气,那天干活回来得晚,正饿着肚子,米缸是空的,水缸也是空的,锅灶是凉的,舅舅像头牛一样吼着:“女人都死光了!”大儿媳从房间里慢悠悠地踱出来,斜靠着门框毫不示弱:“骂谁呢?眼瞎了?这家里没一个好东西!”舅舅脸憋得彤红,壮着胆子说:“反了,反了,有这么说话的吗?”大儿媳说:“哟,这么说话还算好的了,老的都不知羞耻,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省得连累我们小的。”“你、你、你……”“你什么,有本事喝敌敌畏呀,一把年纪还不让人安生。”说完,大儿媳把门砰的一关,倒在屋里睡大觉。
第二天早上,舅妈回来的时候,舅舅已经断气了,喝的就是敌敌畏。舅妈没有哭,就好像这是她希望的结局那样。舅妈彻底摆脱了道德的束缚,把这个家撂在后脑勺。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少看见她了,有的人说她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了。
有时候舅妈还是回村子里的,只是神经好像不太对劲。她经常对村子里人说,她是半仙,能给人算卦,还煞有介事地拉着别人的手,看手相,嘴里神神叨叨的,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她身上的烟味越来越浓,浓得有些发臭,甚至也不洗澡,披头散发像个鬼一样。村里人不再搭理她,躲得远远的,像躲瘟疫一样。
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在外面风光无限,年节开着小车回村看看她。大儿媳多少受到村子里道德的谴责,也收敛了一点,至少表面上还是和舅妈过得去的。“妈,跟我们到城里去吧,那好着呢,什么都有。”大儿媳怂恿着,不让村里人留下话柄。
“我不去、不、不去,哪里都没这里好,好。”舅妈越发呆了,口齿都不伶俐了。“唉,妈,人家会说闲话呢。”“说,说什么,不去,这里好。”舅妈抚摸着土墙,头发上粘着一些枯黄的干草。
儿子儿媳回城里了。舅妈一个人守着家,饱一顿饿一顿也没人管,有时候拉屎拉尿在床上都不知道,她的头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白的,白得像破旧的棉絮一样,在风里瑟瑟发抖。渐渐的,她下不来地,整天躺在床上,像一块木头,没有情感,没有喜怒,没有饥寒,死一般地从天亮睁眼到天黑。其实她有些看不见了,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
儿子又跑回来,不容分说地把她抱上了车,车子七拐八拐,去了她不知道的地方。那是个繁华热闹的都市,舅妈如果年轻一点,一定会很开心看到这些的,可是现在,她还是像死了一样,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
大儿子请了大夫,大儿媳整天在医院伺候着这个婆婆。大儿媳后来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这个婆婆有多难伺候,光那个大身板就让她吃不消,屎和尿更是让她十分难堪,幸亏这些都挺了过来。大儿子后来觉得舅妈应该快好了,就把她弄回家里伺候。
没想到在家里只呆了几天,舅妈就出现了浮肿,据说是药水打多了。舅妈走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有痛苦,反正大儿子很悲伤,他认为是自己弄死了自己的母亲。
舅妈就这样装在了骨灰盒里,千里迢迢地又回到了农村。没有什么人迎接她的到来,舅舅很早就在土里等她了。
我清晰地记得,我曾经在舅舅家门前,拎着一袋苹果给他,可是他不在家,那时候,身材高高大大的舅妈从屋里走出来,阳光照在她黑亮的发辫上,她笑咪咪的,伸手接过我的苹果,可是袋子一歪,苹果掉了出来,滚落一地。那时候我的心咯噔一下,因为苹果寓意着平平安安。
舅妈曾经拉着我的手,给我算过命。我没有认真听,我只是看着这个奇特的女人,她的手里夹着香烟,她把辫子一甩,用普通话对我说:“你有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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