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赎罪”
这一天,天还没亮,我就带着一家人随着人流行进在松柏阴翳的山路上。我穿着运动服,还觉得有点冷。爱人就嫌孩子们不听话,没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吧。我就建议,不要走这边的大路了,太阴,孩子们受不了。我们从对面的山梁上绕着走,太阳一出宫就照上了,那样身上就暖点。爱人同意我的看法,那边人少,也不用担心挤挤挨挨的被人踩伤了。儿子和女儿也喜欢僻静的山路上有一路叮咚的清泉,更是乐滋滋的。
意见马上就统一了。从这边的大路转移到对面的山梁上,必须沿着羊肠小道钻进沟里,再穿过小溪上的一段独木桥爬上陡峭的山坡,才能上了大路。走这条路需要足够的勇气,不仅崎岖,而且路上都是活石头,稍有不慎就会滑下山谷。
晨曦中,我们隐隐约约看到山沟里有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爱人正要感慨人家夫妻情深,女儿却低声哀叹:“谁家老人呀?也没人照顾,这么大年纪了还在捡破烂。”听她这么说,我仔细一瞧,还真是的,男的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从河水里扒拉顺流而下的矿泉水瓶,女的提着一个装过化肥的包装袋,把瓶子里的河水甩干净放进去。
“真是可怜,年纪这么大了还出来收破烂,这做儿女的也真是……唉!”爱人长叹一口气。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两位老人跟前。
“哎,这不是郝主任吗?你不是退休后在家里坐诊吗?哦,还有吕大夫。怎么有空出来弄这个?”
郝主任原来是县医院骨科主任,医术高明,退休后在家里开了个门诊,儿子小时候膝盖疼,有了积水,就是郝主任看好的。他爱人吕大夫,有名的妇产科医生,退休后先是在家里协助郝主任看病,可是后来有些看过病的妇女就来要她看病,慢慢的她也就购置了一些简单的妇产医疗设备,采购了专业药品,并雇用了两个卫校毕业的姑娘做护士。一个门诊,两个科室就这样红红火火地开张了。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还得早早挂号,要不就排不上了,还得改日来。因为他们上年纪了,下午不坐诊。
现在,看见他们一大早来山沟里捡破烂就有点匪夷所思。
郝主任穿着依然整齐,只是衣服鞋袜看上去都很旧,难道他家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了?还是门诊被查封了?不可能,他们有医师证。即使这样,那也不应该啊,他们俩口子的退休金一个月加起来也有一万多,足够花。
我和爱人就小声嘀咕,还是儿子头脑活泛:“你们就往坏处想。郝主任这是给自己放个假,既锻炼了身体,又进行公益活动,真是一举两得!”
“就是就是,你看这赶集上会的,喝了水也不说放到垃圾箱,昨夜下了点雨,满山坡的塑料瓶就都漂到河床上来了。来,反正是个锻炼身体,我们来帮助郝主任一起捡。”还是上高中的女儿思想觉悟高,我们一家人就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帮助捡漂浮在水面和嵌在石头缝里的塑料瓶。郝主任和吕大夫没说什么,只是感激地点了点头。别看郝主任银丝飘飘一把年纪了,他连山崖边树丛中的塑料瓶也不放过,都要用细木棍捅下来,装进包装袋里,真够细心。俗话说,人多力量大,这话一点不假。不一会儿,大家就把两个包装袋捡满了。
“今天带的袋子少了。”郝主任说。
吕大夫安慰:“没事,吃了早饭我们再出来。”说着,她就从口袋里掏出口绳,郝主任颤颤巍巍接过,抖抖擞擞扎住口子,老俩口一人肩上扛了一袋往坡上爬。
“可谢谢你们了!”郝主任转过身来朝我们笑笑。
“你们这是还要搬上去?”我有点奇怪地问。
“不搬上去不就白费劲了?一下雨又是漂的满河都是。可真笨!”爱人嘲笑我。
“哦!”我脑子反应慢。
儿子腿快,已经跑过去把两位老人肩上的袋子都抢过来,一手提了一个送到坡上去,爱人和女儿搀扶着他们吃力地往上爬去。老俩口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山路两边的荆棘似乎也跟老人开玩笑,不时就有枝条绊住了他们的腿,幸亏女儿眼尖手快,一次次让他们化险为夷。那些不知名的鲜花在昨夜的山雨洗涤后,簇拥着绽放出自己的美艳来,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从坡上下来,爱人就跟我说:“越有钱越抠门。”
“怎么啦?”我不解地问。
“人家两口子还蹬了辆快散架的三轮车,车里边已经有一袋子了。”
“总比污染了环境强。再说了,人家思想境界高,你看人家既有身份又不缺钱花,还要出来做公益活动。今天机会难得,无意中给孩子们上了一节课。”我们说着爬着就到了对面山顶上,回头就看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蹬着一辆三轮车艰难的穿行,吕大夫坐在车上,两手抱着袋子,生怕掉到车下。
“好人啊!”我却不管爱人的埋怨,扶着路边一棵枝叶葱茏的松树发出一声轻叹。
卦岳爻峰风景独好,又赶上庙会,人流如织,我们一家人难得一起出来,就多游览了一段时光。下山的时候,西边的太阳已挂在松树梢,摇摇欲坠。我们踏着落日的余晖拾阶而下。
“爸爸,你看!”儿子轻声惊呼,我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收破烂的正向一个矿泉水瓶走过去,还没猫下腰,一个橡胶轮胎已稳稳地压在了上面,他就看见破旧的三轮车上一头白发的老人歉意的对他笑。一个老太太蹲下身抢在收破烂的前面拿走了瓶子。他们不管收破烂的眼里射出怎样的目光。
“真是太抠了!”爱人鄙夷地说。我心里的美好形象也轰然倒塌,再怎么你也是有退休金的,不能抢收破烂的饭碗啊。
旁边就有一个护林防火的接过话来说:“唉,这还是小事,他们常为了一个塑料瓶或一个纸箱子和其他捡破烂的发生争执,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他指了指下山的一段陡坡,“看见没,那坡多陡。前不久的一个傍晚,不知道怎么回事,老俩口三轮车就翻在那儿,全身血迹斑斑。上了年纪的人谁敢上去管闲事?大家就拨打了120,救护车很快就来了,都是在医院上过班的,大家都熟悉,医生护士一阵忙活,给他们简单包扎了伤口,担心他们身体有问题,要他们坐救护车回医院好好查查。俩人坚持不去,说没事,硬让120走了。你看抠门不?就是怕120出诊要收钱的,或许还怕丢了三轮车和那一车破烂?白给人也不要。他们在原地坐了个把小时缓过劲儿来,相互搀扶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推着三轮车和破烂下了山。”
我就纳闷,怎么好端端的就活成这样了?不禁就问:“那他在乡政府做会计的儿子就不管?这么大年纪了,在门诊发挥余热也辛苦了,还让出来干这活儿。”
“快别提他儿子了,都是他儿子惹的事。”旁边就有一个妇女愤愤地说。
“我有个头疼的毛病,一疼起来就找郝主任扎几针,可是前一段时间去了他家,门诊关门了,向邻居一打听,房子卖了。”
“怎么回事呢?”有几个和我一样有疑惑的人着急地问。
“能是什么事了。他那儿子,不是在乡镇做会计嘛,可这人不知道怎么就迷恋上了赌博,听说一开始赢了不少钱,赌瘾就来了,跟着一群赌徒钻在庄稼地里搭的帐篷里,这也是怕公安局抓赌想出来的办法。结果,去一次输一次,不仅把以前赢的钱输光了,而且连家里的积蓄也垫进去不少。老婆一开始还劝,屡教不改,就吵架,还不听,人家就带着孩子离婚了。没有了人管束,他越发放开了,输的钱越来越多,手里没钱了,想翻本,就借高利贷。那高利贷还敢借?一万块钱一晚上一千的利息,赢了还好说,输了那还有得活?后来放高利贷的追的紧,没办法了,他就动了公款的脑子。这事情啊,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不怕有第二次,他没法收脚了,越陷越深,窟窿越来越大,越想翻本还钱越是输得快,后来实在没办法了,他就投案自首了。”
“那和俩位老人有什么关系?”虽然大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还想打听清楚。
“喏,”她指着正在一棵苍老的松树下休息的两位老人说,“这不就苦了他们。本来,法院已经判了他儿子无期徒刑,那笔公款也就成了死账,原本不用还了。可是老俩口还是卖了房子替儿子还债。你们说傻不傻?他们把每月工资都打进一个账号,自己却被感念他们恩德的好心人收留在一个简陋的厂房里居住,就靠拾破烂来维持生计。他们说,不能让国家受损失,就当他们替没管教好的儿子赎罪吧!”
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忽然就刮起了大风,乌云就压了下来,黄昏的山路上更加幽暗,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大家惊慌地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我模糊的看见郝主任俩口子紧紧相拥着蹲在松树底下,头顶一片烂草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