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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老屋


作者:丁长歌 童生,527.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63发表时间:2017-06-12 22:52:08


   父亲过世后,就把母亲接到远离出生地四十多里的一个热闹镇上。我在那里买了一套房。儿子在那里出生,成长和读书。
   我和老婆如候鸟般回到广州继续打工生活。
   “回你那个老家干嘛,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老婆唠叨着。
   “谁说没有,还有两间老屋嘛。”我咕噜着,我知我的话是起不到多大作用。
   “在那个山旯旮地方,两间破屋。金贵嘛,抵不上街上一个街边边。”老婆撇撇嘴。
   “两间老屋,不是破屋。”我纠正。
   我终还是先回到了镇上的家。那里离老婆的娘家挨得很近,几步路就到了,这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对她来说都是特别亲的,可我总感到哪不是我真正的家。
   我的家呢。
   在那个叫高士山下的老虎沟。
   回家的第二天我就筹划着回老家拜祭父亲,多年没有回家,父亲坟头上的草不知有多高了。每年除了母亲抽空子回去看看,还有谁会记得去打理呢。母亲年纪也大了,又有风湿病,再走不得多少回山路。
   儿子听说要走几十里的山路,说啥也不肯跟去。任我许下多少好处,讲多少人生大道理,就是耍赖不肯。岳父岳母也在旁说:“小孩子不去就算了嘛,你们要去就快去快回啊,等你们回来杀年猪,热闹一下。”
   儿子听了后那就更不想跟我回去了。
   我是回老家,咋个象是在走亲戚。
   我满脸的不悦,看来就只有动粗了。想我多年不回家来,回家就要打儿子。我又有些儿不忍心,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来。
   我给儿子讲老屋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川西的高士山还是一片森林,山中常有老虎出现。一对不知是从湖南还是从湖北或者说是从其它地方逃难的夫妻流落在此住了下来。他们在砍柴的时候,在一大片长满狼牙刺的刺芭笼里居然砍出了两间木屋,这木屋可结实了。巨木为柱,麻石为基,宽木为壁,方木为椽,厚瓦加盖。坚固而笨拙。这就是我家的老屋。
   老屋来得蹊跷。有人猜疑肯定是山中强盗藏身之处,或者说是逃兵灾的富人所留下来的。
   接着是高士山上来了一个和尚(也或是一个道士)。和尚(道士)站在此山头四下望,说众山七星拱月拜此山,此山下当出帝王将相。遂在山顶建了一座小庙(或是一座道观),在此静候帝王将相的出现。
   开始又有了另一个传说。山中有一处宝藏,老屋就是出入这宝藏的必经之路,谁要是通晓开启宝藏的咒语,宝藏就会轰然中开。里面有数不清想不出的金银财宝,珍珠玛瑙。要啥有啥。
   儿子动画片看多了,相信并喜欢传说中的宝藏,也记了不少的开启宝藏的咒语,诸如芝麻开门,胡豆开门,甚至是外婆开门,很想去试试。我假装大彻大悟,说我咋没有想出来哟,这些儿咒语中绝对有一个能叫开门的。
   儿子闻之喜,终答应要跟我回老屋去了,去打开传说中的宝藏。
   其实,老屋的故事,我并没有讲完。所有传说都是假的,不可信的,都是后人附会上去的。在我记忆中,老屋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很小的记忆中,高士山是光秃秃的,山顶上到处都见到黄颜色的土。依稀一些浅浅的杂草中还有残砖烂瓦。想当年,那个和尚(或道士)肯定是学艺不精,才会出现如此大的误差。高士山下老虎沟,连一个乡委书记都没出过,更不要说出一个帝王将相了。山下的人守着一座山,可山坡上的杂草多过树木,碗口大的柏树都难以寻得几棵。每年冬天,家家户户都只上山去割草来晒干作冬天的柴火。常为着丢失一捆两捆杂草漫山叫骂。黄昏时,群山就应和在这些声音里面。
   老虎沟,是被人叫老伙沟,又穷又苦的老伙沟。
   只有老屋,百年不变。四根双人合抱的巨木柱引来许多人的惊奇与疑惑。不知道祖辈从何得来这么大的木头作柱子。
   据说祖上有三兄弟,老大能文,老二能武,老三能说。能文的通晓三国,机智过人。能武的有一个传说,说他杀了一头猪的话,猪的周身上下除了四根胴子骨啃不动之外,其它的啥玩艺都能咬碎嚼烂吃进肚子里去,天生一付好牙齿。每天早上,挑水从来不用扁担,用嘴咬着桶就能把水挑回来。能说的呢,说是能将有理说成无理,无理说成有理,死的说活活的说死,就是一字不识。
   祖上三兄弟在这周围数十里无人敢欺的。有三条老虎之说,我有时甚至怀疑老虎沟的名就是这么来的。
   但我知道。祖上三兄弟后来是失和了,失和的原由也无从考证。至使传到我们这一代,关系淡薄,只是按字排辈罢了。
   听父亲说过,我们这一支是长房来的。长房居老屋,是规矩。解放前每年还有个清明会。几沟几茬的数十里的同姓同宗都还要在这老屋前作清明会。设流水席,数百人的场面足见当时的兴旺。解放后,清明会不再有,关系也就由此开始日渐淡薄。在我的记忆中还能记起的只是父辈们曾经似乎每年要聚聚,各家炒两个菜放在一起凑成一桌,一起吃吃而已。
   但这种记忆是模糊不清的,又似乎从来没有过,或者是我曾看见过别人这样成我脑海里的想象。
   这是因为在我大一点的记忆里,父辈也经失和了,失和的原因是小之又小。
   父辈兄弟也是三人。父亲为老大,按家里的风俗我是分别叫老二为二爸,老三为幺爸。
   母亲是我现居住的镇上的大地主子女。虽然在解放时不过两三岁,福没有享到两天,苦却受了一辈子。偏生又生了一付天不怕地不怕宁折不弯嫉恶如仇的怪性格。在嫁给我父亲就赶上大革命年代。老屋中的一间被征为会场,我们一家就挤在另一间。会场墙中央贴有毛主席像,不想有一日让风吹掉在地上了,有好事者硬说母亲不满意这个社会故意去撕掉的,要批斗她。别人批斗她倒罢了,偏偏少年的幺爸争积极,也跟着凑热闹,抢贴大字报,还把母亲的名字时髦地倒过来写并划上叉。母亲一辈子就只识得自己名字的三个字,这让母亲一直是耿耿于怀。
   爷爷死时二爸刚刚成家。爷爷生病的日子全是母亲一个人侍汤待水,爷爷到死都没有说过母亲半个不好字,然而却得不到自家亲兄弟的好感。母亲原谅所有批她斗她的人,独不肯原谅幺爸。多年之后说起来,也是愤愤不平:“会场是他们锁了的,风吹了要怪我,别人批斗我倒罢了,他凭啥也要批我斗我那样起劲,我哪点对不起他们家来?”
   与二爸的失和则是为了一把木连枷。家乡收割完油菜小麦,那时没有现代化工具,就全凭女人一把木连枷。五六根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的小柏树用火烤烤软了如扭麻花般弯曲过来,中夹一根木头做的轴,再用铁线或用竹簚编了接上根两米左右的长竹杆。妇女们一字排开,摔开木连枷,再多的小麦油菜都是靠她们一下一下地打出来的。好的木连枷轻巧耐用不费力,不好的不好使还重而费力。就是这么一把木连枷,母亲说是爷爷在病中时看到她没有工具老是要去借人家的,人家又不肯,就抱病去别的山上去偷了五六根小柏树给她做的。又轻巧省力又好用。但是后来的二妈借去不还后偏说是她的,还说成是她娘家陪嫁过来的。爷爷死了,死无对证。二爸又是个软耳朵无主见的人,二妈说是就是了。
   二妈是贫下中农。说母亲这个地主分子太猖狂了,真该要好好斗斗,母亲不服气。大革命年代进入了尾声,也不再随意地批斗谁了。母亲与二妈吵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把乡下粗俗妇女能骂的全骂过了。
   老虎沟的人没有不摇头的,亲兄弟不如外人。
   为这么一把木连枷,兄弟失和,这让我一直以为不值。
   其间父亲两不相帮,只想置身事外,把这一切过错全归在了可惜作了农民。
   父亲一辈子的愿望就是不当农民,离开老虎沟。
   父亲读过几年书,腹中有点文墨。在世时常说我写的字太差,没有一点书法味。父亲一辈子讨厌作农活,是全村人皆知的事了。我懂事时他就说:“历朝历代都是当农民的最辛苦,一辈子作牛作马到头来过不上一天好日子。”
   可是父亲有母亲这样的地主分子作老婆,注定一辈子当不成工人,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也不行。
   当年攀枝花钢厂来招工,父亲帮忙跑前跑后,招工的人特喜欢父亲会说会写,最后特意的留了一张表给他自己填写,说只要到大队盖个章就可以了。可是当时的大队书记就偏不肯盖这个章。
   “要是当年我不盖章一气下跟他们去了,也就对了。或许你们现在就没有这样苦了,凭我的能力,不是我吹,混个干部是没有问题的。”父亲不下十次地这样说。当时据说有好几个与父亲关系好的人都劝父亲一起跟过去。连招工人也在暗示,只要去了。就不再管这些章不章的事了。但是父亲在最后一刻犹豫了,他怕这么一走,母亲怎么办。父亲一直都是母亲的精神支撑。
   “如果,当时晓得给支书送点啥礼也就得了,可是那时年轻好胜,胆子不大,没有头脑,又没人指点,晓不得。”父亲最后的结论。
   送礼,当时能送些啥样的礼呢?这才是偶让我感兴趣的,父亲一直都没有说过。多年后,我晓得父亲为我们的户口送的礼是钱。
   当工人的梦想实现不了,父亲就去学了门烧砖瓦的手艺,立志作一个手艺人。队里哪怕管得再严卡得再死,他都要想法儿偷偷出去作手艺,不愿干农活。在我的记忆中,时常是母亲一个人在家,父亲到处跑。来去都是偷偷摸摸的,常说是被人扣查。但他总有法子逃脱,涂改日期,私盖印章,后来都成为他津津乐道的故事。(也就成为我后来打工时每每遇到要这种那种证件时我总能找到法子。)只是钱似乎总没有赚到,反而累得家里常常是分不上口粮。费好些口舌争吵。
   父亲聪明但体弱,做不了太重的农活。在家也只能拿女人的工分,给人瞧不起,母亲也就因此不管他咋样跑都支持他。
   父辈们也有好过一阵子的时期。是在搞了承包过后,父亲终可以大大胆胆地跑云南烧砖瓦赚钱。一年下来,我们兄妹四人个个都有新衣穿,花钱也不那样的紧手。当时二爸幺爸都跟父亲一起跑云南学做手艺,很快的他们也学会单独当师傅了。
   幺爸就在这个时候成的亲。母亲一直忙上忙下的为他张罗一切,父辈三兄弟终于象个兄弟样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我那时开始读书,成绩一直不错。教过我的老师都会狠夸上几句,预言我将是这个小山村的第一个大学生。一时间总令人回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言来,这里会出帝王将相。我成为这个家族的希望,这个山村的希望。父亲母亲更是誓言砸锅卖铁的也要让我好好读书。
   可惜的是我太不经夸了。让老师们的预言也如那望气的和尚道士样,出了大大的差错,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失望的父母又忙碌着另一件事来,就是开始准备我的终生大事。要结婚就得要修房,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条件。修房成为父母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来,备砖备瓦备石头备木料。父亲跑外向来只是当师傅,承包到活后,只抽成就行了,自己是不会亲自干活的。为了多赚钱。本来闲慣的父亲又开始去兼烧窑,这样又可以再分得一份烧窑的钱。听母亲一回说起来,修房的那一年,父亲在烧那一年中雨季到来的最后一窑时,徒弟们全都先回来了,他硬是一个人在那里烧完这一窑,七天七夜!七天七夜烧得父亲直留鼻血,闭窑后昏睡了三天三夜。每每提起此事,父亲再有多少不是,再懒。母亲都愿意愿谅他。
   修房为了地基的事,父辈们又失和了。
   幺爸说母亲占了他地基上的一小块,他也是准备修房的,这样他的地基就不够用了。二爸又说房子修在了他的前面,挡住了他的路,也挡了他家的风水。幺妈二妈都是好强之人,母亲为了修房也是谁都不怕,谁都不肯让步。
   房子是在大吵大闹诅咒发誓中建起来的。
   我们作晚辈的似乎从没有受到这些影响。父辈吵是吵,闹是闹,私下里总是叮嘱我们要团结,要作好兄弟,不要参与父辈的争吵里面来。
   再后来,我外出打工,多少也赚了些儿钱。在外面找了个老婆,老婆是个娇娇女,在家又是个独生女。岳父母太怕她吃苦了,宁可多贴点钱不肯把他嫁到这个山沟沟里来。现实最终战胜爱情,折中的办法是在老婆所在镇上买了一套房,结婚生子都在这里。随后的弟弟也是照模作样。家里的房子一下子就显得没有用处了。想卖又没人要,后来忍痛低价买掉时,连修房本钱的一半都没有收回来。
   父母还是回来住在老屋里。
   人生如戏,世事无常。母亲千争万争过来的东西居然是一钱不值,倒令父辈兄弟失和到今。
   我一家三口终回到了老虎沟,回到了老屋,老屋以破破烂烂的姿态呈现在我面前。房上好多木椽也在腐烂,房上的瓦片也呲牙裂嘴的,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打开门,尘土满地,老鼠乱窜,蜘蛛网都有了。米缸里没有米水缸没有水,儿子更是大为失望,传说中的老屋竟如此的不如想像,连寻宝藏的兴趣也是大减。
   老屋后临高崖,如果传说是真的话,那些狼牙刺当是从那崖上长出来,然后再爬上房子才对。儿子呆在后门悬崖前,崖上杂草遍布无人清理,缠绕在一起的是那曾经青青的何首乌。
   “芝麻开门。”
   “胡豆开门。”
   “外婆开门。”
   儿子还是手舞足蹈地胡闹了一气,游戏一般。没有石门轰然中开,没有金光闪闪,没有,啥都没有,有的是老婆笑得直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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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紧紧围绕着老屋这根主线,向我们讲述了三代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把读者带入了那个年代。亲兄弟之间,为建房地基等事,反目成仇,可内心却不希望把仇恨传入下一代。然,当下一代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后,却又再次成了冤家。如此恶性循环,代代相传,弄得老死不相往来,起因皆为一些小事。最后,老一辈人死了,老屋也倒了,一切成了过往云烟。没有了争吵,也没有了念想,更失去了“根”。小说语言流畅,生活气息浓厚,故事真实生动,意蕴深远,十分耐读,推荐共赏。【编辑:醉童】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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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醉童        2017-06-12 22:55:13
  作者你好,小说很好看,欢迎继续赐稿系统短篇栏目。望注意标点,尤其是冒号和句号的正确运用。
回复1 楼        文友:丁长歌        2017-06-14 08:36:56
  谢谢。我真还要注意这些,打字手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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