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代无法选择，家庭无法选择。袁梦瑶出生在豫北薄壁镇圪针庄，从她会喊爸爸、妈妈、哥哥的时候起，父亲就告诉她：“你一枝独秀！是咱袁家过上好日子的指望。”
　　 袁梦瑶长到十岁的时候，她有点儿明白父亲的话了。父亲袁成海五岁的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右腿落下了残疾，三十二岁那年才和妈妈冯春妮结婚，妈妈是脑瘫残疾人，小爸爸十岁。妈妈除了说话不太清楚，手拿东西的时候颤抖，走路摇晃，生活上基本可以自理，洗衣服，做饭，待人接物，都没有问题。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大哥袁梦琼。活泼健康的大哥五岁那年患脑炎落下后遗症成了哑巴。大哥八岁那年父亲争取到了生二胎指标，于是就有了自己。袁梦瑶明白，父亲夸自己一枝独秀，指的就是身体健康，自己是家里唯一没有身体残疾的。
　　 穷人家的孩子早熟。袁梦瑶十一岁初小毕业，高小要到十三里外的镇上去读书。袁梦瑶做出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决定，她要辍学在家劳动，帮助父亲做农活，帮助妈妈做家务。父亲和妈妈都希望她能读到初中毕业，她搬出父亲曾给她讲过的故事说服父母，甘罗十二岁就当了宰相，刘胡兰十岁起参加儿童团，十五岁就参加了共产党。自己都十一岁啦，不如早早走上社会，为家庭脱贫致富闯出自己的路。家里人谁也拗不过她，只好默许她辍学在家。
　　 袁梦瑶在家务农一年，不仅没有因为繁重农活累趴下，反而身子骨得到了很好的发育，身高达到157厘米，椭圆脸白里透红，一双剑眉浓黑，颇有几分男儿气。一双杏仁眸炯炯有神，顾盼生辉。圆润的下巴，不厚不薄的红嘴唇吐字清晰灵脆，直挺的鼻梁，透出几多英气。满头黑发，中分编织两根搭肩短辫，走起路来短辫甩来甩去，好像在耀武扬威。
　　 这年春节，在南方打工的邻居赵甜桃大娘回来，看到袁梦瑶后大吃一惊，对着袁成海赞不绝口：“成海兄弟，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你家梦瑶才十二岁就长成大姑娘了啊！而且还长得这么好看，仙女似的，比南方姑娘还要水灵很多呢！”
　　 “甜桃大娘，那您过了春节，就带上我去南方打工行吗？”袁梦瑶看准父亲很高兴的样子，就勇敢地做出了自己人生的第二个决定。
　　 袁成海愣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说：“不行，不行！别看你长了个头，毕竟还不满十二岁，国家不允许有童工的。”
　　 赵甜桃倒不同意袁成海的观点。她上前一步一手搂抱着袁梦瑶，一手握着袁梦瑶的手说：“成海兄弟，现在南方的工厂里童工多的是。听说梦瑶辍学一年在家劳动，打工也不比农活重多少，再说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孩子做累了可以少做一些。有我护着梦瑶，你还不放心吗？让孩子出去历练历练多好。”
　　 袁成海犹豫着说：“那就等过了年再说吧。也许过了年孩子的思想又变化了。”
　　 “我才不会改变主意呢！”袁梦瑶高兴得跳起来。
　　 2
　　 元宵节后，十二岁的袁梦瑶开始了她的童工生涯。
　　 袁梦瑶跟着赵甜桃大娘，乘汽车转火车，两天后就到了深圳一家名东华的私人制衣厂，成为制衣童工大军中的一员。
　　 第一次走出大山的袁梦瑶，想不到世界这么大！一路上，赵甜桃大娘好像一直在打瞌睡，而袁梦瑶却活力四射，一直兴奋着观看列车窗外闪烁的风景。袁梦瑶扳着指头数自己经历的第一次：第一次坐汽车，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走出故乡，第一次来到南方，第一次看到南方秀丽的山水……当然，第一次走进工厂，第一次成为工人，第一次学做衣服，第一次挣钱……
　　 培训一个月后，袁梦瑶就成为一名正式工人，与赵甜桃大娘一样，熟练缝纫……每天，袁梦瑶按作息时间忙碌着，尽管有点累，但第一次打工的新鲜感给予她无尽的动力。第一个月，袁梦瑶就拿到了三千多元工资；第二个月，袁梦瑶拿到了四千多元工资，几乎和赵甜桃大娘撵齐。每到发薪水的日子，袁梦瑶都特有成就感，除了留下足够生活费，其他都寄回了家。那是因为家里穷，家里没装固定电话，父亲每月都会写信来，嘱咐女儿别累着，反正是计件工资，少挣点儿钱没啥。每月不要往家里寄钱那么多，你个女孩子家，出门在外，总要打扮得齐整一些才好。
　　 袁梦瑶好在处处有赵甜桃大娘呵护着，不知不觉一干就是三年，三年时间里，她掌握了制衣的全部工序。三年来，除了春节一个月的假期，袁梦瑶都做满十一个月，每年给家里挣下四万元左右的收入。袁梦瑶父母非常感谢邻居赵甜桃对女儿的呵护，每年春节回来都会请赵甜桃全家吃顿饭，略表谢意。家里有了活钱，梦瑶妈妈和大哥的病得以继续治疗，都有了更好的康复。
　　 十五岁的袁梦瑶个头又长高了不少，她真正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看着父亲高兴的笑模样，心里就像喝蜜一样甜。
　　 这年春节，父亲袁成海花了两千多元买了两部手机，家里一部女儿梦瑶一部，这样不仅联系方便，女儿大了，担心也更多了，每月打个电话彼此都安心。
　　 3
　　 新年开工不到两个月，一桩好事降落到袁梦瑶的头上。
　　 东华制衣厂的老板孙振东看上了袁梦瑶，想要袁梦瑶嫁给自己二十五岁的儿子孙连华。孙振东是福建福州人，儿子孙连华在十四岁那年，出车祸压断了左腿，尽管装了假肢，毕竟走路一瘸一拐的不太方便。孙连华大专毕业，学的服装设计，就在自家工厂当服装设计师。
　　 孙振东家族从父辈起，三代单传，家族人脉不旺。如今借国家改革开放深圳建特区，便带领全家来深圳发展，创办了这家东华服装厂，厂名就是各取父子名字里的一个字。三年前，孙振东请一位易经大师为儿子的婚姻算命，易经大师给出的意见是：找一位北方姑娘，最好是中原的，身材浑圆壮实的，年龄应该小你儿子十岁左右，将来一定是多子多福。
　　 三年来，孙振东父子都留心北方来的打工女孩，父子俩都看上了袁梦瑶。通过三年的观察，他们给袁梦瑶的结论是：结实俊俏，胆大心细，踏实肯干，气度不凡。从入厂登记资料上，父子俩也了解清楚，袁梦瑶与赵甜桃是同乡，赵甜桃就像母亲一样照顾着小梦瑶。
　　 于是，孙振东将赵甜桃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开门见山挑明了所求之事。赵甜桃暗暗为袁梦瑶高兴，真要嫁给了孙连华，这不是山雀雀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啦？袁家可就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啦。于是，赵甜桃感激地说：“袁梦瑶高攀啦！我代表她父母先说声谢谢啦！”赵甜桃就用孙振东的手机，拨通了袁梦瑶父亲袁成海的电话，告诉他这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袁成海听了也很激动，他在电话里委托赵甜桃好好劝劝女儿，答应这门亲事。家里不指望图人家的钱财，只要女儿能跳出这个穷家的火坑，就是祖上烧高香啦！
　　 孙振东听了赵甜桃转述的袁梦瑶父亲的意思，非常感慨北方人的豪爽。就委托赵甜桃做红娘，只要袁梦瑶答应下婚事，袁梦瑶就可以立即到设计室上班，赵甜桃也可以到仓库做保管员工作。
　　 当晚，赵甜桃就极其认真地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袁梦瑶，袁梦瑶很吃惊，自己才十五周岁啊！还没有成年，怎么能嫁人？因此，她头摇得像拨浪鼓，口里讷讷有词：“让我好好想一想，千万别逼我……”第二天早上，袁梦瑶答应请假回家几天，好好听听父母的意思。赵甜桃兴高采烈地去给孙振东厂长回报结果，孙振东不仅立即准假十天，还提前发给袁梦瑶当月工资五千元。
　　 袁梦瑶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就在厂门口打的赶往深圳火车站。
　　 十天后，没见袁梦瑶回来。孙振东要赵甜桃赶快打电话给袁梦瑶父亲，电话里袁成海声音颤抖：“梦瑶根本没回家啊！”
　　 4
　　 又五天后，袁成海回拨了孙振东的电话，说收到了女儿的电话，她人现在到了北京，正在四处找工作，等安定后就告诉家里具体地址。
　　 孙振东很欣赏袁梦瑶的志气，不攀龙附凤，要靠自己打天下。孙振东很快安排赵甜桃当了仓库保管员，还送她一部手机，预存了一千元话费，要她经常与袁家保持联系，好事多磨，放长线钓大鱼。
　　 赵甜桃感激涕零，当晚就拨打了袁梦瑶的电话，提示是空号。又拨打袁成海兄弟的电话，袁成海说女儿换了北京手机卡，没告诉家里。
　　 赵甜桃每星期给袁成海打一次电话。两个月后，终于得到消息，袁梦瑶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保姆工作，照顾一位八十岁的老人，老人的三个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可是，袁成海提供的那个电话号码，孙连华专门去了北京一趟，查明那个电话是北京市西城区街头一个公用电话的号码。看来，只能等春节袁梦瑶回家了。
　　 可是，一连两个春节，袁梦瑶都没有回家，她说老人需要她照顾，春节也离不开她。只是，半年往家里汇款两万元，两年袁梦瑶给父亲汇款八万元。
　　 孙振东父子，不时听到赵甜桃打探到的有关袁梦瑶的消息，喜忧参半。孙振东更加认定袁梦瑶是儿媳的不二人选，儿子孙连华也愿意等待，反正梦瑶年龄还小，就算在等她长大吧。
　　 5
　　 今年二月，雇主江阔成爷爷的大儿子一家退休回北京，身边就不需要保姆了。可是，两年来爷孙俩相处和谐，江阔成爷爷有点儿舍不得袁梦瑶离开。袁梦瑶感动地抱着爷爷说；“爷爷，您的好意我领啦！但我的人生路还很长，需要从事更多新工作历练自己。说心里话，我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家，我就在北京再找一份工作，有闲的时候就来看您好吗？”江阔成爷爷宽慰地说：“一言为定！你也不要急，慢慢找，暂时还是保姆，爷爷管吃管住给工资，直到你在北京找到合适的工作为止。”
　　 袁梦瑶第二天早饭后，就与江阔成爷爷告别，搭乘公交车出去找工作。
　　 这袁梦瑶真是人小鬼大，说是出去找工作，其实心里早有一个去处。她虽然只有十七岁，却有了两年的北漂经历。当保姆期间，江阔成爷爷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很孝顺，每个月总有一个人回来陪老人住几天。有子女在的时候，江阔成爷爷就给她放假，她就有了自由。两年里，北京市有名的景点她几乎都看过了。
　　 尤其是前年国庆期间，她到长城游览，遇到一位写生的画家方圆。画家方圆一眼就看中了袁梦瑶，说她有做模特的天然条件，想邀请她做自己画画的模特。当时送了她一张名片，名片上有画家的自我介绍以及手机号码和地址——北京通州宋庄画家村。袁梦瑶后来百度过这个地址，看了网络介绍，知道这个宋庄是北京最大的中国当代艺术的画廊之一，那里居住有数千名各类艺术人才，好像距离朝阳区和首都机场较近。
　　 袁梦瑶来到街上，就拨通了画家方圆的电话。方圆欢迎梦瑶先过去看看，并告诉她具体乘车路线，说两地距离大约有五十公里，到任庄村下车后朝前步行一百五十米，就到了方圆画室。
　　 袁梦瑶毕竟人生地不熟，找车站耽误了一点时间，上午十一点多才找到方圆画室，受到画家方圆先生的热情接待。两人不过曾经一面之交，一年多过去了，方圆竟然能一眼认出袁梦瑶来，可见袁梦瑶给画家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
　　 方圆的画室不算大，画室右边一木雕隔扇隔离出一个单间，大概是画家的卧室，外面的画室也就二十多平米，靠左面山墙摆着一个三人座的红木沙发，沙发前一张大理石茶几，大部分空间被一张画案占据。山墙悬挂一个长方形的酡红色木框，板面上仿毛泽东手迹书写了一条《毛主席语录》：“男女老少裸体模特为绘画、雕塑所必须，不要不行，封建思想加以反对是不妥的。”
　　 后墙有一幅人体画，一位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坐在一把红色有靠背的木椅子上，下身穿一条乞丐白色短裤，右腿伸向前方，雪白的长腿显示到脚脖处，左脚踏在椅子下面的横撑上，雪白的腿呈现倒V形状，女孩头向右倾，眼看着下前方，上身着一件淡青色绸布衫，长袖挽起，两只手在头顶抚摸着乌黑的蓬松长发，上衣没扣扣子，自然开放着，露出的肉体也呈现一个倒V形状。女子身后是一组黄颜色的桌柜。
　　 前墙也有一幅人体画，画面远景是起伏连绵的山脉，近景是一只横卧的斑斓老虎和一位侧身斜坐着的裸体女人，丰乳肥臀，头上戴着一个花冠，长发自然下垂。
　　 袁梦瑶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画作，啧啧连声。画家方圆介绍说，后墙那幅人体画是他创作的，画中的女人叫王丹，是专职人体模特。前墙这幅画是四川画家李壮平的，画中的女人是他的女儿李勤。方圆说着，看了看手腕上的金壳手表，哦了一声说：“到饭点啦，我们吃饭去。”
　　 去饭店的路上，方圆又叫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作陪。方圆介绍她们认识。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才华横溢的才女，是宋庄无人不晓的宋庄御姐水云烟，水云烟是她的笔名，她的真名叫于丹。方圆简单介绍说，“水云烟是诗人兼画家，他能把诗写得风情万种，让你读后想入非非；她能把画画得千姿百态，让你过目不忘。”这些话在懂艺术的人听来，一定会被折服，可是，对小学只读了四年的袁梦瑶来说，无异好像在听天书。当方圆开口要介绍袁梦瑶给水云烟时，水云烟已经走上前热情地搂住了袁梦瑶说：“你就是来自河南的那个小保姆吧？方大哥多次醉酒了都还念叨着你，你怎么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