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窥视生命的窗口(散文)
在技校当语文老师期间,有间单独的办公室。坐落在二层把东边,房间不大,窗口也小。凝神静气,坐在办公桌前,恍若能听到心跳。一缕阳光射进屋子,空气里的颗粒物在眼前浮动,我任思想倾泻,融进无数分子组成的物质世界。
备课累了,我站在窗前,让酸酸的眼睛去窗外散步。窗小,只看到遮天蔽日的大树,看不到其他,眼里装满绿色。我凭窗而望,瞄准远方,尽管潜意识想探秘,但眼睛所及的始终是大树,没能看到让人心跳的稀罕物。我开始抱怨:到底是窗口太小。但想法却滞留在大脑。
到了冬季,也没能冻僵我的好奇。我拿一本世界名著,闭上眼睛,揉揉有点僵硬的眼球,突然睁大瞳孔,但这次,我没把目光投向远方,视线停留在窗台。
天呐!我看到平生害怕的动物之一。我紧张的眼球不敢转动,生怕发出声响,哪怕它动一下,足以吓跑我的魂魄;更不敢用力喘粗气,怕惊扰窗外的家伙,对我发起攻击。它天生会伪装,土褐色,近似窗台的颜色。它的身体扁平,下身皮肤褶皱,身上布满粒鳞或疣鳞。脑袋稍尖,两侧有滴溜乱转的两只小眼睛,指、趾扩展在身体两侧,霸道地抓着台面,细长的尾巴蜿蜒着,颇有唯我独尊的气势。一只丑陋、体型很大的壁虎,盘踞在窗台中段。“飞檐走壁”的家伙就在眼前。它的体积不够大,但与我的胆量相比,对我的杀伤力不亚于一只猛虎。当然,它并没有和我对视,它头朝外。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瞄着它。时间在走,对它的害怕,也慢慢溜走。
猛然想起,它在窗外,而我在室内,根本是隔着一个世界。我开始窃喜:看到我,它又能怎样?我紧绷的神经松懈,但很快又陷入另一波紧张:一个同样大小的壁虎,从东墙壁的砖缝里爬出,它灵活的脑袋转动着,好像探视仪在搜索周围动向,爬行速度好像被寒冷冻僵,没有平日的威风。我顿时像准备上场,却底气不足的斗士,突然发现对手毫无战斗力。我松了松因紧张而僵硬的身体,转动一下酸痛的脖颈,合一合劳累的眼睛。直到动作都完成,我睁开眼睛,它才紧挨着那只壁虎,同样朝向外边。它们是夫妻,还是兄弟姐妹?正为这想法自嘲,那个砖缝里,陆续爬出十几只体态稍小、更小的壁虎。它们显然消除了戒备,爬行也提了速,依次排开,头也是朝向外。那阵势就像在集合的士兵,只是,我不懂它们的号令。壁虎原来是纪律部队,非人类才能做到。
或许,这是壁虎家族,它们是两代,或是三代。我猜测:最初爬出的个头大的壁虎,大概是雄性。另一只谨慎地爬行,头部转动观察周围动向的壁虎,或许是雌性,抑或它们是夫妻,给儿女们打前阵,那些大小不一的壁虎,是它们的后代。
我在毫无攻击力的壁虎家族跟前,与它们相隔一个世界,却有如临大敌的强烈反应。我以为深陷险境,其实,它们视线当中,根本没有我。我是旁观者,或者叫偷窥者。但我却挣扎在恐惧中,这种恐惧,其实毫无根据,更不是经验所致。壁虎从没有攻击过我,我只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壁虎的尿液像毒药,对人有致命的威胁。壁虎早在千年前,就在人们的舌跟下,骤然成了杀人凶手。而壁虎完全没有犯罪动机,人们口中的毒药,不过是它们的排泄物,只是排错了地点。它们没有人类的心机,人为了某些目的,给人投毒,壁虎却是最原始的生理反应。壁虎却被人类冠以自己的思维,蒙受不白之冤,让人感觉是凶手,视它们为瘟神。况且,我和壁虎的交集,是见证了人对它的攻击。曾经,男同学用尖锐的瓦片斩断壁虎的尾巴,脱离它身体的尾巴,却蹦蹦跳跳活的一般,断尾的壁虎飞快跑掉。我对它丛生了怜悯,那条尾巴,跳动在我的大脑里。壁虎会不会因此死掉。我多虑了,壁虎为了逃生,尾巴可以再生。
我害怕它,除了女性天生胆怯,还有道听途说,和它丑陋的外表。我放弃以往的所谓经验,用原始的心态,融进它们。壁虎或许有语言,只不过我不懂。或许,它们在窃窃私语,或许,夫妻给孩子们讲故事。壁虎家族无视我的存在,或许,根本不知,窗内还有侵入者。它们依次从小到大撤离,二、三十条返回墙壁缝隙里的巢穴。我习惯地看下腕上手表,时针指向十点三十分。它们完成出巢、晒太阳,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壁虎外表可憎,其实令人敬畏。壁虎的排泄物的确有毒,但它本身无毒,而且入药,它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令人称奇的是,即使在尘土上爬行,却不会带走一粒微尘。在寒冷的冬季,它们不吃不喝进入冬眠状态,但出来晒太阳。透过这个家族可见,壁虎是有纪律、有担当、群居的爬行动物。
我开窗透气,一定在十点前,生怕打扰壁虎家族晒太阳。我准时站在窗口,看它们倾巢摆龙门阵,也成了我每天的功课。壁虎,曾经让我害怕的家伙,如今成了我每天牵挂的伙伴。从它们身上,我看到另一种生物的魂魄。它们吸取阳光的力量,储备能量,迎接春天的到来。
窗口,也成了学生们课余时间的必修课程,他们站在窗口,观看大壁虎带着家族,有秩序地晒太阳。或许,对另一种生命的存在方式滋生敬畏。或许,他们不会再伤害它们,因为伤害任意一只,它的家庭便不能团聚。窗口不大,却让我们走进印象里丑陋的爬行动物。透过小窗,走进全新的世界。壁虎外表丑陋,甚至让人害怕,一旦抛开道听途说,和所谓的经验,走近它们,会推翻所有的错觉。
这个物质丰富的大千世界,除了人类,还会有其他生物与人类并存,壁虎之所以存在千年,在于它有适应这个世界的技能,毫不逊色人类。
2017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