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弯镰刀割青草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是一个盛夏,河边堤岸,蒿草丛生,搅动了生命里沉淀已久的陈年旧事。一时,思绪如潮水涌动。
我出生于农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村上人家基本解决了温饱,但是经济上手头都很拮据。日常柴米油盐的费用,家里孩子上学的笔墨纸砚,都得用钱。那个年代,农村小学是免学费的,但作业本得自己卖。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个,劳动力少,负担重。为贴补家用,家里养三只绵羊。每年夏秋两季各剪一次羊毛,用羊毛换钱。
很长一段时间割草喂羊,是我课堂以外的功课。驾驭镰刀,让它在手里运用自如,也是了付出血的代价。最初使用镰刀,也有割破鞋子的小事,划破手指,或碰破小腿,鲜血直流的大事。父亲用手在地上使劲儿画十字,捏几撮热土,敷在伤口摁住止血。或者是在鞋底薅几丝绒绒的布絮,摁在伤口,用力摁一会儿,血就止住了。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的生命力极强。春天里,小草出土,一场雨过后,生机勃勃。春草柔嫩细软,割起来不费劲。绵羊最喜欢吃春草,鲜美。夏草葳蕤茂盛。河边,坡地,沟渠,田间地头,到处都能找到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一会儿功夫就是一大捆的青草。父亲将镰刀每天都磨得闪亮飞快。午阳映照在镰刀锋面上,将眼睛晃地眯成一条细缝;汗水浸透的头发,胡乱贴在额头上;小脸总是被晒地通红。秋天,一头扎进玉米地割草,玉米叶子划到胳膊或脸,留下一道道血红印痕。秋草枯萎,和庄稼地里的庄稼一样沧桑。父亲教我手握镰刀,蹲姿,放平镰刀片,贴着地皮儿割草,然后用镰刀收拢割起来的草,翻卷成大捆,方便抱到板车上。回到家,将割来的草稀稀拉拉撒开,晒在房前屋后。晒干后,堆成草垛。高高的草垛,那是三只绵羊过冬的草料。冬天,田野荒芜,麻雀就成群结队落在我家的草垛上面,啄草籽吃。家里养的那条大黑狗,在草垛底淘个洞当自己的窝儿,下雪天,大黑窝在里面,暖和的很。
割草还能换钱。我上高中的学费,就是割草换来的。离家不远的城乡结合部有个奶牛养殖场,对外收购青草喂牛。假期里,在生产队干完活儿,顾不上劳累,父亲带我在田间地头,沟渠河坡,只要找到郁郁葱葱的一片草地,左手揽草,右手握镰刀,一会儿蹲着割,累了再弯着腰割,很快就放倒大片的青草。装草的板车是上工时父亲捎带拉过来的。车子满载,父女俩才肯收起镰刀回家。两三天积攒超宽瓷实的一大车子的青草,在奶牛养殖场,才可以换几块钱。得几车子的草,才能凑齐学费。可当年的父亲像个英雄似的,话语响当当:俺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们几个上学!现在每次想起天国的父亲,泪眼长流,心疼父亲以往养家的艰辛。
后来大学毕业,分配到城里的中学教书。学校诺大的操场,过了一个暑假,荒草没人深。学校组织老师除草,净化校园。许多城里的老师面露难色,我倒挺开心。重温手持闪亮镰刀割青草的感觉竟是很温馨。镰刀,已是生命里曾经陪伴过我的一亲密伙伴,时常会记起它。
如今,在自己喜欢的这个城市生活了三十多年,儿时割草用的一弯镰刀早已淡出视线。可是只要在什么地方看到葳蕤繁茂的绿草,还是忍不住喜欢,心里似乎有一个很柔软的角落早已留给了镰刀下的小草。起初用镰刀割草的苦涩,后来割草换钱交学费的自强不息。生活里的酸甜苦辣和不易,人生路上的磨砺和成长,统统烙印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