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乃老辈传下来的习惯，火车上、汽车上和飞机上人满为患，有的人因买不到车票，或骑车或摩托，更有甚者步行回家。有一部电影反映了人们渴望春节回家过年发生在旅途中的尴尬和纠结。笔者也曾经有过这么一段的亲身经历。
　　 那是几年前的春节，我和家人回乡过年。那天，已经靠近年根了，坐火车回家之人依然很多，幸亏买的带座号的票，不然的话，只好站在车厢的甬道里。上大学的儿子嘴里吐出了许多问号：“听同学说，东北可冷了，零下20多度，人还不得冻僵了？”望着儿子脸上的疑问，我告诉他：“五十年代气温更低，最冷时气温可达零下40℃。”儿子吐了吐舌头，“乖乖，那人不就冻成冰棍了！”
　　 列车在京沈线上飞驰着，天津、北京、北戴河一个个城市都被远远地抛在后面。我正靠在座椅上打盹，忽然儿子发出了尖叫：“好大的雪啊，真像一片白色的世界！”我睁开朦胧的双眼，车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整个大地银妆素裹，除了洁白的颜色外，没有任何的色彩，犹如一层白白的厚厚的棉被。雪还在下着，只见几朵雪花飘落在车窗上，很快地融化了，形成了一溜水流，顺着窗上沿淌到下沿，被吹成了水蒸汽溶入到了空气里。
　　 午夜十二点，列车抵达东北重镇沈阳站。一家人下了车，零下20度的气温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那寒冷的东北风一吹，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穿透了身上的羽绒服。身上穿的羽绒服是临来时在购物广场买的，全是加厚的，回去后就失去它应有的作用，因为，山东的冬天没有这么冷。但这身装备，无法抗拒寒风的冲击，冻得儿子直跺脚。我赶紧把他娘俩送到候车室，自己来到售票厅想立即签转回老家的车次。谁知到大厅签转处一问，当天已没有去那里的车，最早也是明天八点的车次，就只能在候车室里凑合一晚上了，候车室拥挤杂躁，睡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离列车进站还差半个小时，站台上满眼都是人，哪有个正经的站样儿，倒像一根根儿酥酥的天津大麻花，好多股拧成一团，紧紧地拥挤在一起。突然，一队武警战士列队进了站台，在一个肩上扛着中尉军衔的军人指挥下，隔上十来米站上二三个武警战士，仿佛要例行检查什么？怪吓人的。有点像外国影片《卡桑德拉大桥》发生瘟疫后，派军人把列车的门窗全部封住，不让一个人下车，免得瘟疫扩散。在部队里，我也指挥过一些行动，看到这种架式，脑海里反射出今天上车的人一定有很多的信号。果不出所料，列车刚刚停稳，人群中乱成了一锅粥，车上的下不来，车下的上不去，要不是战士们维持秩序，可能就会出人命。做梦也没想到，离大年三十还有一天，回家过年的人还这么多。一家三口总算是挤进了车厢，但厢内的人就像秋收掰玉米棒子似的，一根根挤成了堆儿，前胸对前胸，后背挨后背，想换个姿式都难，上不能登天，下不能入地，悬浮在半空中两头没有着落。外边寒风刺骨，厢内热气腾腾的，我满脸挂满汗珠，内衣也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再看看他娘俩也大汗淋淋，本想从衣兜里掏出手绢给妻子擦擦汗，但被人挤得无法去掏，妻子给我递了一个眼神，意思不用了。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车厢内总算宽松了一些，但还没有座位，只能借有座位旅客方便时坐上一小会儿，人家来了再起来。
　　 列车又跑了十多个小时，终于喘着粗气停靠在老家的站台前。出了站口，天已沉下了脸，车站外的建筑变得模糊起来。我们身上带着的那点热量，正被冷气一点一点地吸去了，身上脚下、后背前胸，渐渐感到一种透入骨髓的寒气。脚下的加厚皮棉鞋、皮靴早被冻得十分透彻。冷啊，有种僵硬麻木的感觉，不停地跺着脚。我四处张望，寻找表哥，没见踪影，妻子有点埋怨。离家的时候，我给表哥拍了一个电报，只写道：年三十接站，没有注明接站的联系方式，四十多年没见面了，打个照面也不认识。过了好大一会儿，出站和接站的人群散去了，我忽然看见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影向这边走来，马上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表哥。在记忆里，表哥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留下后遗症，一条腿萎缩了，变成了瘸子。想到这，我迎上前去主动搭茬：“你好！请问你是来接人的吗？”“是的，你……从哪儿来？”“我从山东来的！”“你是表弟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表哥！”“是的，可把你接到了，你离家时才八岁，转眼都四十多岁了，走在大街上，别说是黑天，白天面对面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来呀，弟妹和外甥哪？天太冷了，快让她们上车，回家暖和暖和，自从你来电报后，姥姥天天念叨你们呢！”
　　 表哥让我们上了车，也顾不上说什么，发动着车径直向姥姥家驶去。大约行驶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姥姥的家，屋子里早就挤满了大人小孩，除了姥姥和几个舅舅外，我一个也不认识。姥姥扬起干瘪的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我，额上挤出了许多干燥的纹路，“谁哟？”“山东来的。”表哥对着她的耳边慢慢地说。“噢！小不点呀！”姥姥叫着我的小名。“姥姥！是我啊，我们来看您老来了，这是您的外甥媳妇和重孙子！”我握着老人榆树皮似的手，感受到那手如同龟裂的粗糙，但温暖厚实，没想到姥姥都九十五岁了，身板还挺得这么直，只是有些耳背。“太姥姥！您身体好吗？我可想您啦！”儿子的嘴像一只小画眉在鸣叫，吐着清晰的音符，周围的舅舅、舅母、姨父和姨妈们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声，这小子嘴真巧，可比我强多了，在他们的记忆里，我比较腼腆，没想到儿子说话叭叭的，声音中还夹带着山东腔。亲戚里道的在一起寒喧了一阵子，老舅母从外屋走进来，打断了人们的话语，“饭都快凉了，吃完再聊也不迟！”
　　 一屋人围桌而坐，姥姥就坐在炕沿上，我和妻子坐在她老人家的左右，桌上摆满了东北的特色菜，有酸菜炖肉，有蒜泥白肉，还有血肠白菜……我们吃得有滋有味。吃完饭，就到了午夜，我和妻子依旧坐在姥姥的旁边，享受着重逢带来的喜悦，路途的劳累和寒冷荡然无存。儿子随表哥表姐到外边燃放起鞭炮，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年年过节，年年回家，为什么出门在外的人总想着回家过年？正因为有了这么一段回家的坎坷经历，我才真正理解了无数个回家人的感觉。回家过年，身体是累了，但精神上却是幸福的，正如电视剧《回家》中有句台词说：回家的心情像杯酒，回家的感觉像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