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见闻】送粮(征文·散文)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同昨日刚刚发生,时常在我的记忆中泛起,曾有这么一次过山的经历,使我终生难忘。
建建是我四哥志义的大男孩,小男孩叫建军与我同岁,两家是近邻居,一块放学回家,又同去田野给猪挑草或在门前玩耍,形影不离。
建建的父亲,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从小就跟土地打交道,没上过学,只是照猫画虎般地能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一年全国开展言论自由,工作队上的干部对开会的群众讲,谁都可以把心里话说出来,土地运动开展后,他就对村上的一些事看不惯,人们的思想觉悟高低不一致,他在大会上一口气数落干部到部分社员,简直就像疯子,发了一通牢骚,自己心里舒坦了。时隔不久,有些存心不良的人便以反对党反社会主义为由,扣上反革命的帽子告到县上,他说的许多话当成小辫子堆积在一起,成为反革命的真凭实据,被定为新生的反革命。从此,永无宁日。
村上的老支书,惦念着四哥是同姓的一家人,知道他没有那个坏心眼,为了避免大会上斗争,小会上批判的境遇,让他去山上本村的林场干些力所能极的劳动好好表现,争取人民群众的宽大处理。自己在山上一个人烧火做饭,管理林场的枣树,苹果树,还要下山取回自己的生活用品,偶而村上派人从他家中带些米或面给送一回,多数时间都是起早贪黑的回趟家,带些必须品。
这不,又恰逢星期六,在学校读完半天书,建建怗念着生病的爸爸,以前他虽去过山上,都是与弟弟一同去的,而这时弟弟又有病,母亲又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商议让我俩同去山上看望父亲,顺便带些母亲做的馍和腌制的野菜。
而建建还要参加六一儿童节的演出排练,学校利用周日排练节日,所以必须按时到校,他扮演的是《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舞蹈中的那个鬼子,每次都是不能请假缺席的。
我俩决定晚上去山上,连夜再回来。
那天夜晚,我的心情像黑夜一般浑沌茫然,面对四哥和建建对我的种种好处,大人们的事小孩子们不懂,我毅然决定去帮建建。待家人睡熟后,写了张留条说是去同学家了。
独自偷偷的溜出家门,站在门外的那一刻,漆黑的夜色包裹着我,心头暗暗地一紧,便走来一个人,他在我面前站住了,良久不敢近来,仿佛很担心:“你……上山,你敢去么?”
是建建,心里便也没有刚才那一刻的胆怯,我窃笑,便粗声闷气道:“咱俩个人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我从未上过山呀!”
“要走,赶紧走,千万不能让家中人知道。”建建的声音极低极低,仿佛从牙缝挤出来的。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借着微弱星星的光亮,路终究是亮一点点,手拉手,并排走在熟悉的通往五峰山的小路上。
夜色中的世界,没有月亮,也似乎格外的宁静。村中路过处不时传来狗:“汪汪汪”吼叫声,我一只手中的棍子随时防备着狗,另一只手与建建的手紧紧握着,互相传递勇敢的力量,仿佛互相得到了鼓舞,在黑暗中向前迈进的脚步正疾了。
黑夜的最大妙处,它使人看不清东西,谁会料想两个人十几岁的孩子会去山中给一个被世界专政的“坏人”去送东西,没人知道我知道我们的年龄,模样,忽然自我感觉两个小青年人异常的强大与自信。
走过这条路泥泞狭隘,过土桥,沿着村北的沟畔西行,要过一片乱坟滩。以前听家人说过,那神神鬼鬼的故事忽然间涌上心头,建建常常在天亮之前走过这片坟茔地,他知道走法,只是默默地行走中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生怕我要跑了似的,我的手被他握的生疼,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建建,把我手松松,我这会火辣辣的疼。”我说。当建建松开我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手已是汗浸浸的手,那只胳膊酸疼酸疼的。
“唱支《闪闪的红星》吧!”我轻轻地说。
“噢――――天上黑古隆,地上没有影,胆大人才敢走哟!”建建那声音颤动,气短,偏偏再也编不出任何的词儿来。沉寂了片刻,我忽然心中莫名的又怕又慌,心中有点后悔今夜的选择。
“噢……”那声音很脆弱,极慌恐的,两只湿麓麓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把他的胆量传递给了我,我心头又涌出了极度的慌恐被压下去了许多。
“噢”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脚下一个趔趄,连我一同拉倒,发出的半截音都跑了调儿。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大人们太残忍了,互相勾心斗角,拿我四哥去批斗,去游行,站在全镇开大会的前面,被几个持枪的民兵呼来唤去,每当有道路被洪水冲垮,或是飘雪的日子,村上的喇叭里点名要他去,冲在最前面去修路,清扫村上通往镇上的道路上的积雪。
我同情建建,也惦念着四哥。才冒天下之大不违,陪同建建去给父亲送东西。于是,我将手握成喇叭形,发出长长的呐喊:“哟噢……”几乎同时,建建也发出同样的回声,当两人的声音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得到有力的扶助,声音中饱满了许多。
顿时,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轻松和愉悦,想不到自己的吶喊竟有如此的作用,这呐喊声冲破黑暗,在夜空中回荡着,伸展着……
就这样互相鼓励地走着,每一次山林中的风吹草动,无论是狼的嚎叫,野鸡扑塄啰的从路旁的草丛中飞起,还是黑暗中野山羊的一闪而过,都会引起我们高度的警觉。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多亏了建建常走山路,我们终于到地方。
虽然四哥当时就批评了我俩,回家后父母埋怨,但从此以后,走在人生的路上时,无惧任何的风雨与险恶,这也许是我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