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题】那年高考 ——油菜花开
一
放假了,我捧着小说看得津津有味,被女主角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
“花儿,赶紧去地里薅草去,快点,怎么还看小说啊?没心没肺的玩意,就是种地挨累的命!”
母亲进了堂屋,看我直勾勾地看小说,生气了。抢过书,“呲拉”一声从中间撕成两片,顺着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小飞跟在后面,噘着嘴,两手扒着下眼皮,朝我做鬼脸。
“你就偏心眼,我看小说咋了?就看一会儿都不让。你咋不让小飞去地里干活。”我看弟弟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得抬高嗓门和母亲喊着。
“都快高考了,还天天看小说,你到底想咋的,不想考就痛快给我滚回来,别在那儿白白浪费时间。还有脸和你弟弟攀,他不能干重活,你是姐,得让着他。”母亲见我顶嘴,有些口不择言。
“我就能干重活啊?我还是女生哩,你咋不让他让着我?”我也在气头上,没注意母亲的态度,继续申辩着。
“你这孩子让你去干活咋这么多话,你去不去?”母亲火了,伸手从炕上拿起鸡毛掸子,就朝我抡过来。
见母亲气呼呼的样子,我吓得赶紧跑了。边走边生气:“好容易放暑假,还不让玩,一天支得我团团转。咋从来不让弟弟干农活,太偏心眼。哼!就是重男轻女。”
想起小时候的事,我就觉得非常委屈。弟弟从小是父母的宝,自己就是草,而且还是路边的野草,没人管没人问。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弟弟却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五岁时,我看母亲亲昵地抱着弟弟,一刻不离手,就抱着母亲大腿也喊妈妈抱。母亲将弟弟递给奶奶,将我抱在怀里。不料,弟弟大哭着找妈妈,母亲吓得慌忙扔下我,去哄弟弟,全然不顾我在那儿大哭大闹。母亲对弟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摔了。估计弟弟要月亮,如果能摘下来,母亲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摘。记忆里,父母经常领弟弟到处旅游,弟弟每次回来都和我显摆,他住大宾馆了。我听完,就更生气母亲了。
母亲虽然陪我少,但吃的用的都比同龄孩子好。记得小时候开运动会,母亲特意跑镇里给我买的小白鞋,还做的白衬衫,天蓝色的背带裤,让大家羡慕坏了。可我心里就是不原谅母亲,我想不通,为啥弟弟可以在父母身边,自己却不能。有时候看到弟弟和母亲亲昵时,我就冷冷地看着,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孩子。念初一了,我才离开奶奶,回到自己家。母亲有时想亲近我,可我却刻意避开。我就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看父母和弟弟都不顺眼,和谁都吵。
初二下学期,我不想上学了,尤其天天背英语单词,背得头都大了。看隔壁桃姐打工,不仅穿得好,还有钱随便花,就想和她搭伴去工厂。可母亲坚决不同意。我赌气地说:“你小时候也没管过我,现在管我干啥,我愿意干啥干啥,不用你管。”
“小时候我怎么就没管你,你半夜有病发烧,我和你爸轮流背着你,走了近十里地去医院。你开家长会,开运动会,妈妈哪次没去?再说,你是我女儿,我有权利管你。”
“你管我,为啥不让我回家住,咋让我和奶奶住?你就是喜欢儿子,偏向他。你当初就不该生我,把我掐死好了。”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离谱。
母亲气得扬起手,想想又缓缓地放下了,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花儿,小时候,妈确实没照顾你,可我和你爸有苦衷啊!你和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妈妈都疼。等你长大,就懂了。只要你好好上学,我和你爸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
我那时正值叛逆期,母亲说东我说西,母亲越让我学,我越不学。天天除了玩,就是看小说混日子。
母亲见我不好好学,气得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再不好好学,就回家种地,早点订婚、结婚,让我和你爸也省点心,多活几年。”
我知道,母亲说的这些事都有可能发生。村里有的女孩十八九岁就订婚了,比我大两岁的,有的都当妈了。我可不想结婚那么早,我想初中毕业就出去挣钱。可想到母亲的话,我又不寒而栗,只好乖乖地学习了。
二
一路坎坷,一路心酸,我终于考进了高中。我开始贪玩了,母亲说啥都不听,每天迷在言情小说里,不能自拔。母亲苦口婆心地劝我,可我就当耳边风。
从那以后,母亲对我的态度变了。天天唠叨:“不愿意上学就下来干活,赔钱的丫头片子,早晚都得嫁人,念再多也没用,念到高中够用了。不愿意念就赶紧下来干活,给你弟弟挣家底。”
本来就生气母亲偏袒弟弟,听了这番话我就更气了。心里暗暗发誓:“想让我不上学,下地干活,给你儿子挣家底?哼!想得美,我就上学,还要考大学,离你远远的,你就等你儿子养你老吧!”
本来暑假,我和同学约好出去玩半个月。可母亲坚决不同意。那几天,我就故意躺在炕上,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捧着课外书从炕头看到炕尾。
母亲看着我那怂样,气得一把将我从炕上扯起来,领到一大块稻田地,指着说:“这块地归你了,一共是五亩地,不把地里的稗草薅干净,别想出去玩。”母亲又下到稻池里,教我辨认稗草和水稻,然后转身走了。
看着那么大一片绿油油的稻田,一眼望不到头,我慌了,这可啥时候能干完啊?急忙在后边追着央求母亲:“妈,我以后听话,好好写作业,不看课外书了,行不?”
“不行,必须干完。你不是不想上学吗?以后就天天下地干活。”母亲斩钉截铁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说再多话也没用了,母亲在家说一不二,她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我脱了鞋,迈进稻池,池水温度很低,一丝寒意从脚底传到全身。我弯腰仔细分辨着稻苗和稗草,不一会儿,稗草薅了一大堆,我拿着母亲给的绳子将稗草捆起来,又使出吃奶的力气,扛到肩上,沿着泥泞的稻田沟,一步一步向田坝的方向走去。稗草沥沥拉拉流着泥水,顺着前胸后背滴滴答答淌下来,把我的心都泡酸了……
三
七月,天热得像着了火。暖风散着步,和庄稼不停地说着情话;田野里,偶尔传来几声青蛙吵架的声音,分外刺耳;太阳靠着白云,用火辣辣的眼神狠狠地盯着大地,时光显得那么慵懒又那么长。我真想倒在时光的床上,呼呼大睡,永远不醒,这样我就不会这么累。可以轻松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这一切不是我所能控制。我正扛着稗草,汗流浃背,趟着泥水,趔趔趄趄,深一脚,浅一脚,一趟一趟穿梭于田坝与稻田之间。
“啪”我将草捆狠狠地扔在坝上,转身一屁股坐在池埂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又抬起胳膊,抹了一把脸,瞧瞧自己,从上到下让泥浆裹得像泥猴似的;再看远处,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稻田,泪珠就像爆锅的苞米花,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傍晚时分,远处传来弟弟小飞地呼喊:“姐,姐,快回家吧!吃饭了。”
人影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看着小飞白净净的小脸蛋,我心里有团火升腾。从小爸妈就疼他,啥活都不让他干。有啥好吃的都给他自己吃,无论他多调皮捣蛋,我都得谦让他,要不他到母亲那儿一告状,我就得挨骂。我决定让他也尝尝我挨累的滋味。
“下来,帮姐薅草,到时候姐姐领你玩去。”
小飞吓得摆摆手说:“我怕,怕里面有青蛙咬我。”小飞因为是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所以天生胆小,什么都不敢摸。
我笑着说:“下来吧!姐姐保护你。”我三下五除二将他鞋子脱去,硬拖他下到稻池里,刚开始,他有点怕,不一会儿,胆大了,和我边薅草边聊天。趁他不注意,我偷偷地抓了一个青蛙,放到他腿边。
“啊,啊,呜呜……”小飞吓得一个腚墩坐到稻池里,混浊的泥水溅了一身,他吓得哇哇大哭。我急忙将他拉起来,拖到田埂上,谁知,他哭着哭着,突然脸色发紫,没了声音。吓得我使劲推他,嘴里不停喊着他名字。恰好,母亲跑来找我们,见到此景,忙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八九颗黑褐色的粒状物,塞进弟弟嘴里,用手不停地摩挲弟弟的胸口,嘴里不停地喊:“小飞,快醒醒,你可别吓唬妈呀!小飞……”
隔了一会,弟弟渐渐醒了。母亲看弟弟好些了,拉着他,匆忙走了。我自己坐在那儿哭到天黑,才被父亲找回家。回到家,弟弟已经睡了.我以为母亲会大骂我一顿,可她没有,只是坐在弟弟旁边不停地抹眼泪。我问她给弟弟吃啥那么好用,母亲只是唉声叹气,一句话没说。
那块地,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薅完草。手上磨出的血泡都结成了茧。那一阵儿,回家吃完晚饭,经常是鞋未脱,躺炕上就睡着了。母亲看我累得可怜样,爱怜地叹了一口气,去倒了半盆热水,撒上一小把盐,放在凳子上,然后将我鞋子轻轻地褪去,用毛巾蘸着热水,一下一下,缓缓地揉着我的小腿和脚心,嘴里喃喃着:“傻孩子,你别恨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等你再累再苦一些,就知道还是学习好了。唉,我是不想让你和我一样,过这天天摆弄土坷垃的苦日子啊!”我累极了,母亲的这些话自然没听到。只是睡梦中感到脚底发热,越睡越香。这些话都是我醒后,弟弟告诉我的,但我根本不信。
本以为薅完稻田地,就轻松了。没想到只歇了两天,母亲又带我一起来到一片荒草甸。一人多高的羊草,长得郁郁葱葱,一阵微风拂过,草浪翻涌,层层叠叠,就像一双大手在抚摸绿色的地毯。羊草是一种野生的草,在夏季长得非常茂盛。村里人有的用它喂牛喂羊,有的晒干做烧柴,还有的晒干了用它苫土房子,非常暖和。
我握着镰刀,使劲地砍着羊草,草儿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在我的刀下挣扎着,呻吟着。淡淡的青草香气,顺着鼻孔钻进了我的细胞,让我的心渐渐变得平静。
割草很累人,得猫着腰用手抓着,一把一把放倒。清脆的叶子就像刀片,抓不好就会割一道口。我没干过农活,肉皮比较嫩,看母亲用手抓得那么轻松,也学着大把大把去抓,结果手心被割得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刀把,每抓一把草,都疼得裂心裂肺,我咬牙硬撑着,不吭一声。晚上回家洗手,就像千万只蚂蚁咬着手心,抓心挠肝的。母亲注意到盆里的水变成了红色,忙一把将我的手拉过去,摊开手心一看,气得骂我:“这上学咋还上傻了,手割成这样子,怎么不告诉我。唉!你这傻孩子!”
我还硬装坚强,执拗地说:“没事,反正死不了。”
母亲急忙跑到隔壁王奶家,要了几根龙爪菊,(芦荟的一种,可以消炎,杀菌止痛。)回来洗净,反复涂抹那只坏手心,她低头时,我分明看到她眼底蒙上了一层雾。第二天,母亲没让我去割草,让我在家养伤。几天后,手好了,我又去了草甸子。临出门,母亲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给我戴上了一副用的确良布做的白手套。轻轻地说:“戴上它,手不会再割伤了,干活的时候,小心点。”
我看着手套,薄薄的布料,细密的针脚。想着她干了一天的农活,回家还要做饭、洗衣服,又不知何时还给我缝了这样一副手套。我的眼睛湿润了。可想起她生气骂我的情景,我的心又变得坚硬了。
那个暑假,我一刻没停歇,干了近一个月的农田活。累得脚底瘫软,浑身散了架似的难受。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农民了,也知道扒拉土坷垃的日子不仅苦,还难熬。我开始渴望上学了。想起校园里朗朗读书声;想起和同学在一起又打又闹的课下时光;我心里默默地发誓,一定考上大学,不过这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三
开学,我开始发狠了,彻底和小说断交。每天钻进书本里,拼命地背知识要点。还把写好的英语单词轮换着贴在文具盒的里侧,增强记忆。
母亲看着我的变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多了。高三下学期,学习进入白热化阶段,大家都想考个好大学,都在拼命地努力。青蛙事件,母亲没追究,父亲也没问我。这让我心里异常内疚,我变得安静了。
“姐姐,你碗里咋有鸡蛋,我咋没有呢?”吃早饭的时候,小飞看我吃鸡蛋,委屈地问。
“啊?”我惊讶了,每天碗底都有一个鸡蛋,我以为家里人都有,所以也不声张,每天吃完就匆匆上学走了,从来没在意。
“你姐现在考大学,需要营养。家里就三只鸡下蛋,你就不要争了,乖乖地吃饭。”母亲听到小飞问我,急忙赶过来解释。
“我天天去鸡窝捡蛋,可你都给她吃了。妈你偏心眼,我不吃了,哼!”小飞气得把筷子一摔,跑出门。
“妈,给弟弟吃吧,我不吃了。”
我慌乱着把鸡蛋放回弟弟碗里,低头胡乱拨拉着碗里的饭粒,竭力控制着眼里的泪。
“不行,你吃。现在天天学习用脑子,不吃好的怎么行。咱家穷,也买不起别的营养品,只能一天一个鸡蛋。你弟弟小孩脾气,跑一圈就忘了,没事的!”
母亲把鸡蛋重新夹到我碗里,带着命令的口气劝着我。
我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这才发现母亲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也已经像棋盘似的,四处纵横;以前那汪碧潭似的眼睛也变得枯干暗淡,没了光泽。
“妈,你老了!”
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说完感觉心里莫名地疼。我突然发现母亲原来是疼我的,这阵儿天天学习,好像母亲并没有喊自己干农活,也没有吵闹的声音,家里变得异常安静。可是她爱我,为啥还让我去地里干那么累的活?我想起母亲逼自己干农活的严厉口气,心里又有点恨她。不管她,爱咋的咋的,考上大学离开她,离开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人一旦有了信念,就会疯狂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我心里憋着一口气,目标就是考大学。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都泡在书本里。考试那天,母亲起个大早,给我做了一碗手擀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又用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语气,温柔地叮嘱我:“花儿,别紧张,好好考。别有压力,妈妈相信你,妈妈爸爸爱你,一直都爱你。”听着母亲的话,我竟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从村里到镇里,从镇里再到考场,共有十多里路,父亲骑着自行车一直将我送到考场。考场上,我的耳边时刻回想着母亲的话,答题答得特别顺畅。
大学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那天,我高兴地跑回家,递给母亲。母亲拿着通知书,竟然流泪了,我也哭了……
临上大学要走的头一天,母亲才告诉我,原来弟弟有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父母每次都是带他出去看病。为了更好地照顾弟弟,所以母亲只能将我寄养奶奶家。
“妈,那你为啥让我做那么苦的农活啊?”我压制不住心里的困惑问道。
“你贪玩啊,不好好学习。我咋说也不听。我文化少,也不会教育孩子,就寻思让你下地干活,使劲儿累累你,你受不了这苦啊,就会好好念书了,别说,这方法还真灵……”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话如同春天的手,抚过田野,我仿佛看见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风中飞舞飘扬……

作品采用开门见山的写法,直接引起读者兴趣,接着故事环环相扣,紧凑的情节,让人欲罢不能。真挚的情感,催人泪下 。语言生活化,给人充分的切入感。叙述自然,毫不造作,一气呵成。佳作!学习了。
遥祝老师夏安吉祥!